但世上也有不少人,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空穴來風不爲無因,所以先前的擔心依然還在。
倒是這襄侯肯親自上門來接茵茵,說明夫妻間縱有些許不和,但對方願意紆尊降貴地追過來哄着,應該也不算什麼大事。
文家人心中各自盤算,就見洛千淮氣哼哼地拍開了墨公子伸過來的手,將臉轉到了一側,連身子也挪開了一尺多遠——還真是小女兒家在鬧脾氣。
她能當衆這般做態,少不得是因着侯爺的縱容,所以之前那些有關什麼惡癖的擔憂,就此煙消雲散。
墨公子不動聲色地再次挪到洛千淮身側,伸手自後環住了她的腰,同時還沒忘了跟文家人解釋:
“內子是因爲聽說我領了皇命即將遠行,想着這還是新婚燕爾,心中難免不快。”
這事洛千淮早就知曉,當下冷哼一聲,並不答話,那邊文家人卻還是第一次聽說。
“這才新婚就要遠行,確實是有些過急了。”文周說道:“只是皇命在身,侯爺也是身不由己。”
他就等於在給洛千淮尋臺階下。可洛千淮自家知道自家事,她根本就不是爲了這種事躲過來的,偏生真正的理由又不能宣之於口。
“未知侯爺此去何處,大約多久能歸?”文溥看着洛千淮板得死死的臉孔,也開口問道。
外甥女是個懂事的人,能讓她這般介懷的,必然是因爲路途遙遠,時日過久,且又危險重重。
“輾轉千里,歸期不定。”
文家人心中都是一沉,生出了果然如此之感。
但墨公子後面的話,卻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陛下知我身體病弱,擔心我遠行路上不堪車馬勞頓,特許我攜妻出京。有茵茵在側,便是再多上幾千里路,我亦甘之如飴。”
墨公子沒有說謊,他當真是領了緊急的差使,在洛千淮回長陵的次日凌晨,就拎着半睡半醒的她,出了西京。
按照墨公子先前的計劃,這次出行本來應是風風光光,一路遊山玩水到了東海,觀賞一次大豫武林大會(民間競技運動會),再悠哉悠哉地轉回去,既能繳了差使,也可完成新婚旅遊。
奈何是非從來不等人,聽聞有些好事者,藉着孟劇出海泛舟久久不歸,天下游俠羣龍無首的由頭生事,在滄州聚起了大批江湖人士,號稱要重新整頓天下武林秩序,共推新任盟主,其口氣之大,底氣之足,簡直令人咋舌。
偏生這兩年遊俠界動盪不安,早先名震江湖的鳴劍山莊,因着洛川大俠陸非的離奇死亡,而轟然坍塌,連帶着另外幾個與陸非交好的俠義之士,也都非死即失蹤,再加上天下游俠之首孟劇痛失愛女之後無心俗務,先前很多約定俗成的江湖規矩,早就名存實亡,已經有不少陰邪之輩,悍然行兇爲惡,受害者好不容易逃將出來,卻尋不到人主持公道,自然也便生了怨氣。
本來這次三年一度的武林大會之上,墨公子是有所安排,準備藉此機會打出正觀司的旗號,將很多事情納入正軌。
既然要建法制大豫,江湖亦不是法外之地,殺人償命欠賬還錢,都是理所當然,並不能以強權代替公理,以私刑代替王法。
關於這一點,從文明法制的前世穿過來的洛千淮自然是無比贊成。而以解憂公子之前的江湖中的聲勢地位,配合着孟劇的支持,本來不難實現,但現在經過這波有心人的推波助瀾,再加上孟劇確實已經失聯多日,一切就都變了味。
若任由這些人在滄州行事,那麼在他們的煽動之下,怕是從此天下武林,就要變成另外一番面目,與墨公子之前的計劃大相徑庭。
本來可以被整合起來,共御外辱的有生力量,若是變成了與朝廷敵對,不時生事的內患,無論是小皇帝還是墨公子本人,都是不願意看到的。
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步,新設立的正觀司,必然會在小皇帝心中留下無能無用的形象,那麼接下來的彈劾與裁撤,也就變得順理成章。
於情於理,這件事都必須得到妥善解決。這也是墨公子決意親自前去探查的原因。
陰雨連綿,時而傾泄如注,時而沾衣欲溼,總之就是一直不肯消停。
“多謝洛娘子。”隔壁艙房的小婦人坐了起來,真心實意地謝道:“你這膏藥當真好用,貼上沒多久,頭暈噁心感的感覺就消失了,簡直是幫了大忙。”
洛千淮微微一笑,收起了藥箱:“有效就好。既是有了起色,那便起來去外面轉一轉,多少吃點清粥小菜,總是不吃不喝,哪裡來的奶水哺乳孩子。”
“是是是。”她的丈夫,一名小眼圓臉的商戶將頭點得像撥浪鼓:“我這就去找船家買些粥食——對了,洛娘子您這膏藥當真好用,能否多賣給我們幾貼,錢不是問題。”
洛千淮就開箱另取了幾貼出來:“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同船即是有緣,便收個成本價,二十文一貼。”
“不貴不貴,加上方纔您給內子用的那一貼,我們再要四貼。”他付錢很爽快。
洛千淮拎着裝了一百文五株錢的布袋,轉回自己的艙室時,就見墨公子正端端正正地站在窗前,鳳目微眯,正望着遠方灰濛濛的天水交接之處。
他一身箭袖青衣袍服,面上戴着半邊銀色面具,墨發僅被一根青色布帶束着,在風中飛揚如瀑。
那面具製得極爲精細,上面夾着絲絲看似玄妙的暗紋,戴在他面上並不顯得詭異可怖,反增了些許神秘之感。
聽見有人進入,他漠然如雪的眸子微微轉動,在看到她之後,瞬間便添了幾絲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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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千淮關上艙門,放下藥箱來到他的身前,取走了他手中端着的那盞已經冷卻的茶,準備幫他添杯。
這次出行,他們扮作一對平常的江湖俠侶,墨公子假扮成被一個毀容後的劍客,洛千淮扮的則是不通武功的遊醫。
這樣的身份,明面上自是不適合帶隨從的,所以這兩日的衣食住行,都是洛千淮親手打理。
墨公子卻一把拉住了她:“我早說了,你無須去做那些瑣事,我自己可以。”
洛千淮自是不會打擊他的積極性,與他並肩而立,看着外面越積越重的雨雲,皺眉道:“明日就到陵城了,可是單看這雲,今夜怕是會有暴風雨。”
“我也這麼想。”墨公子嘆氣道:“只是有些時候,風雨未必是最可怕的。”
洛千淮愕然擡頭,就望見了墨公子冷若冰玉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