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說破天都沒用!那地,不換,他們要修路,繞着走!”
鄭潤民可是鐵了心不換地了。
鄭建國跟他雖然不是親房(某個祖先的後人),可也說得有道理。
一旦劉福旺父子把地收回去,他們就啥也得不到了。
分田到戶,那是基本國策。
國家的基本國策,誰敢反對,那就是跟國家作對。
當初他們不願意分田地,劉福旺就是這樣威脅他們的,搞得每年大部分的糧食都得交國家的以及縣裡的上交提留、統籌款。
即使這樣,也比集體生產時候分到的糧食要多不少。
那地底下埋着石油!
石油是啥?
鄭潤民這個大字不識一個的老農民不知道。
可鄭建國告訴了他,那就是黑色的金子。
金子是啥他還不知道麼?
可這事兒又不敢說。
怕自己婆娘嘴上沒把門的,直接嚷嚷出去了。
“爺爺,之前就是你不同意交地,我在製衣廠好好幹着,就這樣沒了!”才18歲,還沒說婆家的鄭秀芳帶着哭腔說着,“同一批進廠的,現在一個月都是拿三十多塊錢!剛出來的國家幹部都才這麼點……”
原本,還以爲自己能掙一大筆嫁妝。
家裡窮,爹媽即使沒法給自己置辦什麼嫁妝,到了婆家也都說得起話。
現在好了,就因爲她家裡不願意交地,工作也沒了。
今天晚上要黑了的廣播通知,大隊的要從整個公社範圍,考試選拔初中畢業生,進行管理人員、銷售人員的培訓,隨後安排製衣廠或是傢俱廠上班。
表現優秀者,可能會送到大學裡面委培培養!
這是另外一種形式的上大學。
上不上大學不重要。
重要的是上班掙工資!
進入廠裡幹着,那可是能實現農轉非的!
戶口就成爲公社的人了。
“老……我這高中也沒考上,難道你讓我也回來當一輩子農民?面朝黃土被朝天,早上天不亮下地,晚上天黑才落屋,到頭來乾飯都吃不了幾頓……婆娘都討不到……”鄭新雲兒子鄭子強一邊臉腫着,滿臉怨恨地看着乾瘦的老頭。
剛纔氣急,好話說了一大堆,老頭不同意交地,年輕孩子氣急,罵了老頭幾句,直接被他爹一巴掌打到臉上。
又要罵,一句“老發瘟的”還沒開口,被他爹那滿是殺氣的眼神一瞪,頓時就收回去了。
“說破天都沒用!不換!”鄭潤民也急啊。
這些年輕人,沒有啥見識。
地讓劉福旺父子收走了,還能有他傢什麼事情?
那是祖宗保佑,讓八代貧農的老鄭家要發達了。
地是他家的,國家要開採石油,如同鄭建國說的,即使不給補償,至少他一家人全部都農轉非,當石油工人不好?
劉春來父子兩能給他們安排幾個?
“爹,實在不行,咱們家裡就把戶口劃開,本來就分家了,那塊地給我們。”一直沒有吭聲的兒媳婦兒開口了。
她爹媽當年是瞎了眼,把她嫁到了鄭家。
“戶口劃開可以,那塊地不行!”鄭潤民說啥都不鬆口。
這讓鄭新雲一家都只能乾瞪眼。
“爹,老五家大兒子也是初中畢業,一直在家,要是你不同意,他估計也沒資格報名……”何玉英開口說道。
鄭潤民看了一眼大兒媳婦兒,“那又不是我鄭家的人!”
反正說破天沒用。
這些年輕人啊,別人幾句話一鬨,就信了。
“老五從小被抱到二大隊那邊龍家當抱兒子,現在三個孩子都不跟着他姓……老四也是當了上門女婿……爹,你倒是說說,爲什麼不同意換那塊地!”鄭新雲沒火嗎?
不可能的。
眼前的是他爹。
打不得,罵不得。
“除非我死了!否則那地劉家父子別想着搶走!老子告訴你們,地底下埋着金子呢!劉福旺父子想要收回去挖地下的金子……”被逼無奈,鄭潤民站起來,激動地把這話說了出來。
金子!
他們家地裡埋着金子!
“爹,誰告訴你那地下埋着金子?要真的埋着金子,會這麼多年沒人動?當年劉家人會不在自己地裡挖金子?”何玉英被氣笑了。
就那塊在石穀子上的地,下面埋着金子?
“鄭建國說的!他就是看不慣劉福旺父子想要自己獨吞,才告訴我的……”鄭潤民既然已經說了,也就不隱瞞。
養兒防老。
另外兩個兒子一個從小抱給了龍家,龍家花錢培養,在公社學校當老師,平時也沒回來看過他一眼;一個當了上門女婿,從結婚後,也就正月跟他老兩口過生回來一趟。
平時在女方家裡,頭都擡不起。
現在就指望着大兒子一家給養老。
兒子再孝不算孝,要兒媳婦孝順,那纔是真的孝。
誰不知道,兒子沒結婚,那是爹媽的兒子;結婚後,就是婆娘的兒子了。
“爹,鄭建國不是個好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他跪在劉福旺家門口,生生幫他兒子搶了劉春來上大學的機會,現在他兒子在市裡,他可有半分感激?他今天丟了隊長,把咱們家當槍使啊!”鄭新雲算是明白了。
老頭子沒有讀過書,也沒見過世面。
就信幹部的話。
當然,在幹部有了衝突的時候,誰說的話對老頭有利,老頭就相信誰。
“被他當槍老子也樂意!要他不說,誰知道劉家父子打啥主意?劉春來要真有那麼兇,以前這麼多年不是跟不響?指不定他那些錢哪裡來的呢……”
鄭新民的話,也是整個大隊大多數人懷疑的地方。
劉春來出去一趟,啥都不帶,回來就是蛇皮袋裝錢。
特別是沒有交地的人,大多數都懷疑劉春來這錢是帶着人出去搶的……
老劉家歷代出土匪。
新中國成立了,土匪沒了。
可磨盤寨那土匪寨子還在呢!
鄭潤民說啥都不同意,鄭新雲一家人不知道怎麼辦了。
“爹呀,我這製衣廠的工作沒了,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啊……”鄭秀芳哭了起來。
鄭子強咬牙看着老頭,則是對着爹媽說道:“爹,娘,這次春來叔是要招一批心腹,自己親自培養……一旦錯過了這樣的機會,以後估計就沒了……”
“強娃,誰給你說的?”何玉英可不認爲自己兒子懂得這個。
“田明發說的,他給春來叔當狗腿子,曉得不少消息。鄭建國不就是靠着他兒子橫嘛!田明發說了,春來叔要把鄭小東弄回來!”鄭子強狠狠地看着鄭潤民。
鄭潤民一聽,頓時冷笑一聲,“人家在市裡呢!他劉春來有啥本事去把市裡的幹部弄回來?要真有這本事,當年就是他去讀大學了!”
他是不會信的。
“咳,咳咳……娃兒他爹,你這是何苦哇!當個隊長有啥好的?鄭建國有個在市裡當領導的兒子,咱們拿啥跟人家爭?咳咳……”
楊光明家。
他婆娘陳惠瓊(讀qun)躺在堂屋中間的竹子編制的涼椅上,看着昏暗油燈下就着一把炒黃豆喝酒,愁眉不展的楊光明。
酒是二丫發了工資,在公社供銷社給他打的。
一斤散酒兩角二分錢呢!
雖然發了工資,二丫一氣給他打了五斤,裝了五個輸液瓶。
可家裡沒有值得慶祝的事情,就當天晚上他一高興,喝了二兩。
今天當了隊長,值得慶幸。
同時,也因爲當了隊長,一上來就遇到幾家地在公路區域的人反口,不願意換地了。
何以解憂?
唯有杜康。
“你個婆娘,懂個球!要不是春來當了大隊長,老子願意當這個隊長?二丫在製衣廠上班,爲啥?還不是看着咱們家窮?三丫也11歲了,我琢磨着讓她也去學堂唸書……隊長一個月工資最少都有18塊,我跟二丫兩個人掙,到時候就能送你去縣裡的醫院……”
田明發板着臉教訓着婆娘。
“對吶!媽,我師父說了,要是我努力,以後等模特隊招人,我能進去的話,那基本工資都60塊呢!只要有錢,就能治好你了,三丫也能去讀書……”二丫才15歲,人長得標誌。
很多時候,設計部都直接讓她去試新衣裳。
“人家鄭建國兒子是市裡的大領導!我拖累這個家了……”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咳咳……”
情緒激動下,又咳嗽得厲害。
“撇(差)婆娘,你管這些幹啥?春來這是給咱機會呢!”楊光明看着婆娘咳嗽得厲害,也是有些鬧心。
二閨女急忙去扶着老孃,輕輕給她拍着背,“狗蛋,趕忙去給媽倒點水來……媽,你莫操心這麼多,很多人想跟着劉春來呢!田明發那個沒卵*子的,你看現在多神氣……”
“你一個女娃子家家的,啥話都說!”好一陣,陳惠瓊才緩過氣來。
這一陣咳嗽,讓她汗水直流。
“三丫,夜飯還沒好哇?”楊光明對外面問道。
旁邊的一個破舊的低矮茅草棚子,只有五六個平米大小。
這會兒滿屋的煙霧。
一盞油燈在煙霧中飄搖不已。
三丫眼淚都被薰出來了。
“爹,你先喝着酒,我這剛把夥引燃呢……”聽到老爹喊,稚嫩的聲音回答着。
二丫聽了,急忙往廚房去了。
楊光明越想越覺得鬧心。
“惠瓊,你看着娃兒,我出去走走……”反正夜飯還有一會兒。
“你去幹啥?”楊慧瓊一臉擔心。
“出去看看,等會兒夜飯好了你們先吃,看看能不能再找別的辦法解決這事情。”楊光明一口乾掉了桌上牛眼杯裡的酒。
陳惠瓊看着他,臉上滿是嚴肅,“你真想當這個隊長?”
“都已經當上了,支書在大喇叭裡也宣佈了啊!一個月最少18塊呢!”楊光明再次強調了自己的理由,“聽說後面還有獎金,二丫、三丫要準備嫁妝,你還得治病,都要錢呢……”
“狗蛋,你去幫你二姐三姐燒火。”陳惠瓊看着一邊八歲的兒子。
兒子“哦”了一聲,向着外面去了。
“鄭建國跟隊裡好幾個婆娘關係不正當,趙天明婆娘最乖,而他最老實,每回鄭建國去了,他都要遭趕出來……”
陳惠瓊深呼吸了一口氣,小聲地說道。
“找他沒用。”一個隊的,楊光明自然曉得這些狗屁倒竈的事情,“現在是他給鄭潤民他們說地下埋着金子啥……”
“你覺得,劉福旺甘心嗎?春來這麼多年都在城裡……虧得你還上了個小學,打蛇打七寸……咳咳……”
楊光明看着自己這婆娘,一時間有些陌生。
“今天出了這事兒,他肯定去趙天明家……你作爲新隊長,肯定要遞投名狀的……”
說完,陳惠瓊就不吭聲了。
楊光明頓時明白了。
本來他就想着這次的事情是老支書給他的考驗。
老支書管着大隊這邊多年,同樣也知道這些事情,當年被逼着把自己兒子上大學的機會讓了出來,還沒法動鄭建國這個隊長。
每次大隊開會,都是鄭建國帶頭反對。
這次修路的事兒不重要。
重要的是老支書要看他怎麼處理。
“那行,你看着娃兒,我出去走走。”楊光明說完,就轉身回房間,從屋裡拿起一包還沒拆封的春雨香菸。
那也是二閨女給他買的。
農曆月底,月亮要下半夜纔會出來。
夏天,漫天星光。
也能清楚地看清周圍環境。
整個村莊到處都是光禿禿的,在朦朧的新光中,哪家還點着煤油燈,老遠就能看到。
一隊由於地勢平坦,加上以前老劉家在這邊修建了倉庫跟房子等,劉八爺當年去革&命,把這些房產都分了,整個一隊,大多數人都集中住在兩個位置。
一個是在公房附近。
另外一個點就是靠近溝裡田多的地方。
趙天明很年輕。
至少,比起楊光明等人年輕很多。
不到四十歲。
最讓人羨慕的就是婆娘很乖……
可結婚二十多年,婆娘肚子也沒動靜……
兩口子都是老實人,到處信神,神也沒讓他婆娘懷上個一男半女,可即使這樣,兩口子也沒吵過架……
如果真的懷不上,趙天明也就認命了。
很多光棍都沒得婆娘,冬天莫得人暖被窩。
他知足了。
可這幾年,趙天明兩口子都過得足夠憋屈——從76年鄭建國兒子上了大學開始,鄭建國就成了他家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