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書記,做人要大度,你堂堂一個大書記,跟我一個小老百姓置啥氣?”
“書記啊,咱們這路……”
“書記啊,你這騎車水平太差了,遠沒有當年我們坐在坦克上那麼穩……等以後咱們有錢了,把這路鋪上柏油……”
一路上,坐在自行車後座的劉福旺如同話癆。
前面騎車的嚴勁鬆沒有給他絲毫迴應。
書記這會兒恨不得直接把自行車就騎到路外面,摔死劉福旺這狗曰的。
太不是個東西了。
好歹也是一個大隊長,社員表率,農村帶頭人,如此無恥!
“人都說,夫妻牀頭吵架牀尾合,咱們又不是階級敵人……”
“誰特麼跟你是夫妻?”聽到這話,嚴勁鬆實在忍住不了。
扭頭過來罵劉福旺。
“啪~”
一時間沒看前面,再加上扭轉身體的動作幅度太大,自行車在本來就崎嶇的土路上摔倒。
“這下舒坦了吧,差點就同歸於盡了。”劉福旺看着倒在旁邊的嚴勁鬆。
還好,沒有摔出毛病,除了腿有些疼,走路有些瘸外。
“喏,專門給你這大書記買的煙,紅塔山,一包八角六……”
“放你M的屁!這是從我辦公室摸走的吧?”嚴勁鬆差點就這樣被氣死。
劉大隊長的不要臉,不斷在刷新他的下限。
“老劉啊,人真的不能這樣不要臉!好歹,你也是老黨員,是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的軍人!軍人,要有氣節!”嚴勁鬆受不了了。
劉福旺見他不那麼氣了,也就不繼續廢話了,“這次真的有把握。春來拍電報回來,都花了快五十,他走的時候,就只帶了八塊二角四以及一百多條改了後的褲子……”
嚴勁鬆自然知道電報的事情。
內容他也知道。
“行了,反正你們只是要工作服。”嚴勁鬆剛纔一路都在想。
完全沒有必要去貸款。
劉福旺聽他這麼說,也不吭聲了。
扶起自行車,這會兒換成劉福旺帶着嚴勁鬆。
從早上六點十分左右出發,一直到十一點多才看到縣城。
三十公里的路是沒錯,很多地方都是陡坡,兩人得推着自行車上坡。
“以後有錢了,不僅要把路整成柏油馬路,你這書記,怎麼也得配輛212吉普才行。”
“老子以後坐轎車!”
“那不行,有些地方轎車不好走。最好是能整輛坦克,那玩意兒才穩當……”劉福旺一臉霸氣。
坦克,是他心中永遠的遺憾。
當年只是在坦克外面坐着被帶了一程,想要去裡面看看都沒可能。
縣城同樣修建了很多年。
街道雖然比公社的寬了不少,可也寬不到哪裡。
整個縣城,都是以前那種老式的磚木結構房子。
兩三層的都不多,大多數都是政府部門或國營單位,一水的青瓦屋頂,白色石灰勾縫的黑磚牆。
一中就在縣城邊上。
“爸,你怎麼來了?”劉雪剛下課,被門衛通知,以爲是大哥來了,沒想到是她爹。
這是她上高中以來,劉福旺第一次來學校看她。
以前有劉春來呢。
“喏,兩個四季豆包子。這裡還有五塊錢……”劉福旺從自己包裡掏出兩個已經被壓破,用乾淨手絹包着,早已涼透的四季豆包子。
劉雪皺起眉頭看着老爹,幫他把背上的土拍了,“爸,劉春來之前給了我錢呢。”
“拿着!”劉福旺把錢塞到劉雪手裡,轉身就走了。
弄得劉雪愣了好一陣。
他本來想要問問劉福旺,郭家的親事退了沒,姓郭的來找了她好幾次,如果不是學校不準進來,指不定鬧騰多厲害。
可老爹就這麼走了!
家裡四季豆是她種的,能吃了,現在專門給她送來兩個四季豆包子嚐鮮?
看着包子外面捏的褶子,不是老孃的手藝;連裡面的四季豆都切得很碎,也不是老孃的風格。
難道出啥事兒了?
“你不該交代一下她認真複習,明年考個好大學?”嚴勁鬆也有些意外,“加上剛纔那五塊,你一共欠我287塊3角3了。”
“又不賴賬。學習是她自己的事兒。要是能考上大學,就當國家幹部,考不上,早點嫁人!”劉福旺一臉平靜。
這完全顛覆了嚴勁鬆對他的認識。
“你跟你閨女有仇?那不是小棉襖?”嚴勁鬆更是詫異劉福旺口中說出這話。
“是我對不起她們。生了她們,無法給她們好的生活。如果不是春來……”劉福旺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沒說。
嚴勁松明白了,也不再提這事兒。
之前劉福旺應該跟他一樣,絕望了。
折騰了這麼多年,都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反而折騰得所有人都沒了當初石頭山上造土的那種幹勁。
“咱們不先去紡織廠?”
到了縣政府門口,劉福旺才詫異地問。
不應該先去紡織廠下屬的製衣廠談談?
“中午了,先去找呂縣長。”嚴勁鬆神秘地一笑。
劉福旺頓時明白了。
跟着也就不吭聲了。
縣政府是三層的樓房,也是有些年頭了。
前面是走廊,後面一排排的房間,門口有着木牌子寫着各個領導的辦公室。
嚴勁鬆帶着劉福旺,熟門熟路到了二樓最角落的縣長辦公室門口。
縣長呂紅濤四十多歲,身材消瘦,頭髮已經有些灰白。
這會兒正在同樣斑駁的辦公桌上埋頭寫着什麼。
“請進~”
聽到敲門聲,呂紅濤隨口回答,擡頭一看,居然是最不想見到的兩人聯袂而來,臉色頓時就變了。
最終,他還是剋制着喊兩人出去,自己不在的衝動。
心中各種思緒,都壓制着,努力保持一臉平靜看着兩人。
也不問兩人來意,這麼多年都是那麼點事兒。
等着兩人開口。
“呂縣長,我是來問問我們鄉鄉長什麼時候到位,我這上了年齡,精力有限……”嚴勁鬆一臉笑容,口中說着,眼睛卻是在縣長辦公桌上大量。
咦!
老呂難道知道我們要來,辦公桌上的香菸換成了2角8一包的飛馬,而不再是8角6的紅塔山?
2角多的煙,那也是帶過濾嘴的高檔煙不是。
也沒客氣,直接上前拿起,給劉福旺遞了一支,同樣也給香菸原本的主人遞了一支,後者沒接,他就放在辦工桌上,剩下的順手裝入自己兜裡了。
然後坐在辦公室旁邊的木頭長條椅子上。
劉福旺接過煙,夾在耳朵上,坐在長條椅子上,又開始裹他的葉子菸。
“直接說來意,你跑這麼遠,不會就是爲了一包煙吧?”看着嚴勁鬆,呂紅濤無力阻止,“爲老劉大隊修路的事情?”
直接讓他說來意。
“真的是來問搭檔啥時候到的事兒,呂縣長,咱們幸福鄉雖然小,可事情也不比其他地方少啊。”噴出一口菸圈,一臉爲難地開口。
呂紅濤竭力忍着。
終於還是拿起桌上的煙,點燃。
他在竭力忍着把兩人趕出去的憤怒。
“說吧,咱們沒必要客套,這次要什麼?錢,那是沒有的……”縣長不想廢話。
“領導啊,這修路,沒錢沒糧,沒法展開……”
呂紅濤還是不吭聲。
“沒錢,咱們啥都沒法幹,這之前整個公社欠了六七十萬,繼續下去,估計會越來越多……”
呂紅濤就看着他表演。
劉福旺好像跟他沒關係一樣,裹好了葉子菸,劃燃火柴點燃。
如同這裡不是縣長辦公室。
“整個鄉,今年稻子的收成應該會不錯,就是地裡的紅苕啥的,估計會減產不少……”
呂紅濤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要不,咱們先去吃飯?邊吃邊聽你說?”
反正每次這兩人來了,不招待一頓飯是沒可能的。
“你不如直接說了,浪費口水也浪費時間。”劉福旺見呂紅濤始終不理會,就知道嚴勁鬆這次的表演算是白費了力氣,“呂縣長,聽說紡織廠下屬的製衣廠積壓的工作服很多,咱們修路,縣裡沒錢支持,要不支持一些工作服,咱們自己賣……”
呂紅濤聽到這話,愣了。
要服裝?
這是啥操作?
那批工作服根本就沒人要,哪怕是低價處理,也沒有幾個人要啊。
“那不是根本賣不出去?你們那邊,也還有一千多套吧?”
“對,以前是賣不出去,我家春來找到銷路了。”劉福旺沒詳細說,“只要批給我們一部分,修路保證不來要一分錢,一顆糧。”
對於劉福旺的說辭,一時間,縣長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