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給春來他們冒五碗粉,多加臊子!”張毅扭頭對着食堂裡面吼了一嗓子,隨後咧開滿是黃牙的嘴笑着說道,“到處都在改革,咱們也得跟上時代嘛,要不然,嚴書記就讓我卷着鋪蓋捲兒滾蛋了……”
對於張毅的說法,劉春來是不信的。
公社食堂,從建立開始,之前就是張毅的爹在這裡當廚師。
然後這貨從部隊退役回來,接了他爹的班,成了食堂廚師……
“對了,春來兄弟,公社食堂準備承包出來,你覺得我承包如何?”見劉春來不吭聲,張毅突然轉移了話題。
“食堂承包?”劉春來一臉疑惑。
張毅點頭,“現在食堂對人需求比較大,公社有沒有錢招臨時工,就準備承包出來了。”
“縫紉廠的員工餐怎麼跟食堂結算的?”劉春來好奇地問道。
食堂承包這是好事。
可承包之後,承包者爲了利潤,可能會竭力壓縮成本,最終導致他們給了錢,員工吃到的飯菜原材料劣質,味道也差。
現在大家只要填飽肚子就沒問題。
可時間長久了,就容易出問題。
“每天每個人兩角六的伙食費,包三餐。肉由你們送啊。”張毅不解,劉支書不是在旁邊?
劉福旺有些尷尬,“這些都是我跟老嚴認真算過的,兩角六的伙食是有些高,要是算上三天的一頓肉,這成本差不多要到三角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劉春來看着老爹擔憂的臉,解釋着,“既然葉玲她們沒有提出來,那就說明沒有問題的。”
張毅眼巴巴地看着劉春來,“承包有問題?要是這樣,就只能喊嚴書記招臨時工。”
對於承包,他也不是特別迫切。
他在食堂幹了這麼長時間,利潤有多少,還是知道的。
在公社製衣廠的幹部職工,一共有177人,這是常駐的人員,一天也就46塊錢的伙食費,利潤不到10塊錢。
要真的承包了,刨開承包費,再算上新增加員工的工資成本等,並沒有多少利潤。
他一個月工資獎金加起來43塊左右,婆娘也是正式工,要少一些,也有38塊錢呢。
“這個到時候我跟嚴書記溝通一下吧。”劉春來沒有繼續說下去。
公社居然也開始學着縣裡,爲了降低成本,準備把食堂承包出去。
這是好事。
可問題在於製衣廠的伙食費是按照人頭算的。
劉春來也知道弊端所在。
前期,周圍招聘過來的學徒工都還沒領到第一個月工資,加上宿舍也很擁擠,沒法直接以餐補的形式發錢給他們,讓他們自己按照喜好在食堂裡面打飯菜。
只要現在發放了餐補,劉春來敢保證,很多人都會想辦法自己做飯。
會讓本來就擁擠不堪的宿舍變得更加亂糟糟。
甚至在街道兩側都會出現各種問題。
米粉本來就泡好了,只需要開水燙一湯,澆上棒子骨熬的濃湯,上面再澆上一點帶湯汁的臊子,油辣子、花椒麪、小蔥、芫荽等調料一放,一碗美味的米粉就好了。
尤其是芫荽,這是一碗米粉的靈魂。
米粉的做法,是把米磨成面,輔以一定比例口感不好卻硬的苞谷面,加工而成。
質細、綿軟,口感好。
入口一喝,不用咀嚼,嚥下都不會有任何不適感。
所以,吃米粉又有個說法,叫喝米粉。
經常吃米粉的人,就被叫做喝粉客。
所以,很快,幾碗米粉就在張毅幫忙下,端了出來。
看着上面鋪滿了一層的黃豆燉豬大腸,周圍漂浮着厚厚的一層紅亮的油湯,劉春來看着張毅,“你還說要承包呢,這樣坐下去,不得開垮了?豬大腸雖然便宜,可這麼多,你一碗米粉賣多少錢?”
“一角八呢!不過沒幾個人願意吃,一早上都賣不出去十碗,都是廠裡的那些職工不想吃稀飯饅頭,偶爾換口味兒吃一碗。這個是要另外給錢的,也是你們才澆這麼多不是?”張毅絲毫不隱瞞。
劉春來就知道是這樣。
“吸~”
劉福旺已經開始吃了。
“狗曰的,這米粉兒是比稀飯好吃……”老頭吃了一口,感慨了一番,“明天早上,老子帶你媽來嚐嚐,她縣城都沒去過,也沒吃過這東西……”
劉春來默然。
老孃沒去過縣城,不是個例。
整個幸福公社,一輩子沒離開過公社的人,都很多。
馮青雲跟嶽光明兩人也不接話。
食堂裡好幾個人,劉春來也沒法當着他們跟馮青雲談關於鄭建國的事情,一直到吃完粉,由田明發給錢,他們走出來,劉春來纔開口。
“馮副局長,趙光明跟範萍兩口子一會兒麻煩你幫我帶到縣裡安置幾天如何?等你們調查結束了,我就讓人把兩口子送到山城。”
“我們那邊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根本就沒地方安置啊!”馮青雲頓時苦惱了起來。
劉春來纔不管那麼多,偌大一個縣城,總不能連兩個人都安置不下。
“事情你們也曉得了,留在屋頭,風言風語的,要是他們扛不住……兩條人命呢。”劉春來嘆了口氣。
“可我們騎着三輪車上來,也沒計劃這事兒啊。”嶽光明不樂意了。
人帶走,是應該的。
開始就沒計劃帶着兩口子。
事情也沒有多複雜。
“這事情本來就不復雜,鄭建國自己都交代了……”嶽光明見劉春來疑惑,解釋着。
街道上的人很多。
不僅有年輕人,也有不少中老年人。
這些都是陪着家裡孩子來報名的。
很多人認識劉春來,卻不敢上前來打招呼。
劉春來看了周圍一圈,小聲地說道,“他怎麼會交代?”
昨晚上對方可是咬牙不承認,還反誣範萍兩口子爲了多分糧食啥的勾引他。
“那招太損了,不讓穿褲子,那地方都被蚊子咬腫了……”嶽光明知道不是出的餿主意。
劉春來一臉怪異。
這是楊光明故意的?
估計這狗曰的不會承認。
“要不這樣,一會兒把你的車借我們一輛?不然坐不下。”馮青雲看着劉春來,絲毫不客氣。
現在借了,啥時候還,那得看啥時候方便了。
整個縣裡,都沒有一輛小轎車。
這也是許書記給他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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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車子如果你們要用,就先用着吧,不過得注意點,要是壞了,估計修不好。小鬼子的車,咱們縣裡運輸隊也不熟悉。”
“春來,你不是說那車開一公里得一兩塊的成本?”劉支書又有想法了,看着馮青雲,根本不在意對方是公安局副局長,“要不這樣,我看那上頭有里程錶,咱們留着也沒用,租給你們,一公里一塊錢……”
馮青雲跟嶽光明差點吐血。
劉春來也被他爹這樣的想法給驚到了。
一個貧窮大隊的支書,這賺錢的方案都這麼新奇。
全國最早的租車服務?
“劉支書,油錢咱們自己掏呢!”換成別人,馮青雲早就開口罵了。
果然,整個縣城都知道不要碧蓮的劉福旺,真的是不要碧蓮。
“許志強他們自己不來出面……”劉支書自然知道是誰想用這車。
反正三輛車,留在這裡也沒多大的用。
“爹,有一輛是張建民他們的。”劉春來也明白,許志強他們不好給自己說。
縣裡有轎車,去市裡跟其他縣辦事要方便很多。
這是實力的展現。
反正在大隊跟公社,用車的地方真不多。
除非路修好了。
“劉支書,這個我也做不了主。要不,到時候你去找許書記談?”馮青雲哭笑不得。
劉福旺逮着機會就會薅縣財政的羊毛,他是知道的。
“老子到時候去跟他談。”劉福旺一臉霸氣,“要不然,就別想動老子的車!嚴勁鬆用我們那摩托車,都得一角錢一公里……”
“……”
幾人都被劉支書說出的話給震驚到了。
嚴勁鬆居然同意了?
“反正閒着也是閒着,公社到縣裡,加上現在嚴勁鬆跟青山以及望山公社的合作多,經常往兩邊跑,騎自行車得繞一大圈,走路也浪費時間……”劉福旺對着劉春來解釋,“那車又貴,不能讓他們白用不是?我這也不黑心啊,反正他們買不起……”
劉支書的理由,很充分。
也很強大。
至少,劉春來是沒法反駁的。
原本,他可是打算把那摩托車送一輛給嚴勁鬆的。
嘉陵廠生產的CJ系列摩托車,爲了打開市場,加上又是軍轉民項目,國家財政補貼不老少,所以他們就沒有賣太高的價格。
在山城,又靠近生產工廠,運輸成本也低。
自然價格就便宜。
按照劉福旺這樣的操作,要不了多久,他沒有花一分錢的摩托就能把成本回收回來了啊。
“難道這有問題?”劉福旺問馮青雲。
馮青雲搖頭。
嶽光明在一邊竭力憋着不讓自己笑出來。
幾人就這樣再次回到了辦公室。
流暢親自去了一趟鄭建國家裡,給他取來了換洗的衣服褲子,“他婆娘好像巴不得他死……”
劉春來嘆了口氣。
別人的家事,他也懶得去摻和。
“行了,先把他們帶走吧。”劉春來讓田明發去嚴勁鬆那裡拿了車鑰匙,丟給馮青雲,“公社人太多,沒法開過來。”
當場天要想在公社的街道上行車,幾乎沒有可能。
街道本來就不寬。
加上當場的時候兩邊還有不少人擺攤。
帶着手銬的鄭建國低着頭,滿臉的憔悴。
看着劉春來,那眼神極其惡毒,口裡倒是沒有再說出威脅的話。
劉春來卻根本不在意。
鄭建國在四大隊當了好些年的隊長,尤其是他兒子上了大學,分到市裡,那是逢人就吹噓他兒子如何如何。
整個公社又不是很大,大多數人都認識。
“這狗曰的,往天(以前)囂張得很,終於遭了!”
“他狗曰的曰人家婆娘,這下他婆娘要遭了……”
“你們可別瞎說,他兒子可是市裡的大官,到時候放出來……”
趕場的不少人,其實也沒啥事兒。
就是平時幹農活累了,來公社看個熱鬧,或是找親朋好友擺個龍門陣啥的。
今天一來,就聽說了鄭建國被抓的事情,自然議論紛紛。
有不少對鄭建國不滿,平時不敢表達的,現在紛紛表達着自己的情緒。
“我可聽說他兒子當年是搶劉春來上大學的機會,狗曰的,用他屋女娃子去坑劉春來……”
“趙天明那狗曰的也窩囊,婆娘遭人家曰了這麼多年,也不吭聲,根本就不是個男人!”
“指不定鄭建國比趙天明更兇(厲害),她婆娘正舒服呢……”
大多數看熱鬧的,都是怎麼說着舒服怎麼說。
尤其是一些人,看着低着頭,胸高聳的範萍,恨不得他們就是鄭建國。
劉春來聽到這些話,皺着眉頭看過去,議論的人紛紛閉嘴。
當他們走過了,那些人口裡的話,就更加污穢不堪。
甚至從一開始對比趙天明跟鄭建國兩人誰更能讓範萍爽,轉移到範萍跟鄭建國婆娘的對比,然後再是以神秘的口吻向周圍人羣傳遞不確定的消息:鄭建國跟一隊那些婆娘有染啥的……
大多數人都沒讀過書。
農村本來就保守。
各種議論,別說劉春來,就連嚴勁鬆都沒法去阻止。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
不就是這樣?
可即使不堵他們的嘴,這些人的話,也會如同刀子一樣,傷害到無辜的人。
鄭建國這次被抓,一隊那些被懷疑跟他有染的婆娘屋頭,估計又會一陣雞飛狗跳。
好不容易到了農技站這邊,讓情緒有些失控,不停抹眼淚的趙天明兩口子塞上了車,帶着手銬的鄭建國則是被幫在了三輪摩托裡面。
公安怕他在行駛途中跳下去出意外。
“到時候我來找縣裡籤合同!”劉福旺對着準備發動汽車的馮青雲說道。
馮青雲嘴角抽搐了一番,打燃火,踩着油門就走了。
“爹,咱不差那點錢。”劉春來嚴肅地對他爹說道。
“不,規矩得講。如果不收錢,你覺得他們用得舒心?一個大隊擁有比縣政府還好的車……”老頭一臉嚴肅地提醒劉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