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打算去看看收錄音廠的人員？”
吃早飯的時候，劉志強問劉春來。
收錄音機廠，山城輕工局用來入股了彩電廠，設備早就已經打包了，等待運輸。
技術人員同樣也是在等着安排，不是說有人給他們發了工資就舒坦了。
沒有活幹，反而讓大家心中忐忑。
誰能知道什麼時候就沒有工資了？
“不是讓你安排他們研發新的產品，要小巧到可以隨身攜帶嗎？”劉春來問道，“我去不去看，都沒有那麼重要啊。”
“那不一樣，你是最高負責人嘛。”劉志強看着劉春來，春來叔是越來越不負責了。
好歹，一個月他們要給收音機廠以及山城輕工局抽調的技術人員發超過五千塊錢的工資。
這是多大的一筆錢！
春來叔掙錢是容易，動不動就是幾十上百萬的入賬。
縱有萬貫家財，也得勤儉節約。
“今天愛麗絲會到吧？”劉春來轉而問道。
來的時候就讓劉志強打電話跟發電報到蓉城，讓在那邊看大熊貓的愛麗絲來山城把張建民給撈出來。
柯爾特要跑各種批文。
要搞一個彩電廠，特別是進口生產線，各種批文都是少不了的。
甚至，涉及到外商的，省裡都不一定能拍板，要得去首都。
“昨天晚上的火車，千山跟照前去火車站接她去了。”
“難怪一早起來沒有看到他們。”劉春來好氣，劉千山他們啥時候去的火車站？
自己起來那麼早都沒看到人。
“田麗好像有些不太適應這邊，這邊的廠子無論是管理還是各種制度，都跟縣裡的不同，跟我們大隊的那種更不同……她想在紅杉廠推行軍事化管理……”
“啥？”劉春來以爲聽錯了。
自己不是讓田麗來學習的麼？
這婆娘！
雖然讓她在這邊擔任副廠長，劉春來給她交代過，多聽，多看，多學，少說。
這倒好，居然一來就想把大隊製衣廠的軍事化管理推行，不招到抵制纔怪。
“朱廠長昨天下午找我，問我是不是你的意思，我也沒好回答。”劉志強看着劉春來，把昨天下午朱明玉找他的事情給說了。
田麗在廠裡沒待多久，情況都沒了解呢。
“去通知她回辦事處一趟。這樣搞下去，非得出事不可。”劉春來知道田麗不是瞎搞的人。
得了解她爲什麼這麼一兩天就開始在廠子裡作妖了。
田麗沒有這麼笨。
至少，以前沒有發現她是一個喜歡濫用手中權利的人。
“她一會兒會回來的，本來昨天晚上就要讓她過來，咱們辦事處這邊住宿不方便。”劉志強解釋着。
沒多一會兒，幾人正準備吃早飯，田麗就過來了。
臉上紅撲撲的，額頭上都是汗水。
顯然，她是走過來的。
“春來叔，我……”一看到劉春來盯着自己，饒是年齡比劉春來還大了好幾歲，兒子都十來歲了，可田麗依然怕劉春來的目光。
“先吃飯，吃了再說。”劉春來打住了她。
田麗一臉忐忑，想說卻也沒法說。
早上是麪條，同樣也有稀飯。
劉春來呼哧呼哧吃完了一碗麪條，在碗底才發現臥着一個煎蛋。
顯然，其他人碗裡是沒有的。
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他就受到各種優待，知道謙讓啥的沒用，別人也不會接受。
索性就幾口吃掉了這個用豬油煎得很香的蛋。
不是他習慣自己受到特殊優待。
而是周圍的人，都指望着他，如果他不接受這優待，其他人就覺得沒有安全感。
這是很讓人無語的邏輯。
就像劉九娃平時跟着劉春來一路，其他人吃啥他根本不管，沒得都吃都沒關係，必須讓劉春來吃好，吃飽。
以他的話來說，老劉家那麼多光棍討婆娘，都指着春來兄弟呢。
範萍同樣也是如此。
在屋頭被欺負成什麼樣子？
如果不是劉春來讓她兩口子來了山城，幾乎是活不下去的。
周圍人沒有誰會在這事情上說什麼。
有人說了，甚至會被圍攻。
老劉家規矩森嚴着呢。
劉春來剛放下碗，範萍就放下了手中的飯碗，提着一個泡着茶的瓷壺跟茶杯，給劉春來把茶倒上了。
“我自己來。”劉春來想要阻止，卻無力。
範萍根本就不會讓他自己來。
沒法，這就開始過上了地主老財的生活。
不是劉大隊長想偷懶，而是周圍人不想讓他太累啊。
如果可以，或許吃飯都會給他喂到嘴裡，甚至嚼碎了吐到他嘴裡……
“說吧，怎麼回事？”劉春來見範萍也給田麗倒了茶，田麗低着頭不敢看他，端着瓷杯喝了一小口。
入口一股槐花混合着茉莉花的香味夾雜着綠茶的苦澀，口腔裡的油膩感瞬間消失。
果然好享受！
茶是來自蓉城的三花茶，不貴，也不是啥好茶，普通大衆喝的。
但是這環境，這滋味兒。
真的遠遠超過小康了。
田麗吃飯時候都一直忐忑，劉春來越不問，她的壓力越大。
這會兒劉春來問了，反而鬆了一口氣。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不如痛快點。
“我發現，這廠裡的幹部職工幹活都很懶散，他們拿着你的工資，卻私下議論，認爲你是竊取了應該屬於國家跟他們的錢……”田麗一說這個，臉上就變得氣憤。
劉春來有些意外，看向劉志強。
劉志強給他說的，可沒有這個。
“春來叔，平時我們掌握着廠裡的財政，市場跟原料供應也是由我們的人控制着，廠子的管理，一直都是等你安排人來呢……”劉志強急忙解釋。
他只關注廠裡的生產。
其實他沒說，縣裡的江南製衣廠規模擴張到那麼大，紅杉製衣廠少生產，江南製衣廠就能多生產一些。
畢竟，這廠子，不是他們的。
雖然承包了，可所有權依然屬於山城輕工局。
一旦有人提出意見，收回去了，他們啥都沒有。
“許書記他們跟苗局長談了之後，我們的外貿訂單，由江南廠跟紅杉廠各分一半……”劉春來知道劉志強的小九九。
不是屬於自己的，終究還是不放心。
“我讓你去紅杉廠，是爲了讓你學習，不是爲了讓你去行使權力。他們說什麼不重要，我們只是承包，有三百多臺縫紉機是我們掏錢買的。如果無法繼續合作，直接把縫紉機搬走，把我們送到這邊參加培訓的人員調回去就行了……”
劉春來看着田麗，很想告訴她，搞個人崇拜是要不得的。
可這話，怕田麗聽不明白。
“軍事化管理，對於工廠來說，並不合適。”劉春來嘆了一口氣。
大隊裡的情況跟城裡不同。
田麗卻無法理解。
“有什麼不合適的？她們廠子本來就沒有業務了，如果不是你，他們工作都沒有，還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再說了，咱們不是隻有紅杉這一家廠……”田麗一臉不滿。
在她看來，沒有啥不合適的。
軍事化管理，才能讓廠子更有效率。
劉春來有些頭大。
這種想法要不得。
“田麗，在咱們大隊，以前大家都吃不飽，穿不暖，更不要說還有活錢使用。所以，只要咱們給吃飽穿暖掙錢的機會，誰都會聽話。在城裡呢，大家都是吃商品糧的非農業戶口……”
“他們現在不還是給你打工嘛！”田麗直接打斷了劉春來的話。
這個女人，外柔內剛，很要命。
見她油鹽不進，怎麼說都不聽，劉春來頓時板着臉，“如果你非得以副廠長的身份去推行我們大隊的管理模式，你就不適合留在這邊。讓你來學習，就是爲了以後多給我分擔工作。你的想法是沒錯，可我們跟輕工局是合作關係，一旦受到影響，連彩電跟其他產業都會受到影響！”
田麗愣了。
第一次看到劉春來這樣嚴肅。
而且後果遠遠超過她想象的嚴重。
頓時，臉色就黯然了下來。
她是爲了春來叔着想，自認爲自己是沒有錯的。
“行了，你下來自己好好考慮一下，如果覺得自己不適合留在這邊，就回去換你翠花嬸來這邊。馬上要上班了，志強，你騎摩托送她去廠裡，別遲到了。作爲管理幹部，得以身作則。”
劉春來知道田麗心中難以接受，可知道現在心軟不得。
田麗的想法，他是清楚的。
在窮的時候，用這種管理模式，能取得很大的效果。
可目前面對的人，從她們成爲工人的那一天開始，也就變成了無數農民羨慕的對象。
田麗本來就是農業戶口，成爲高級管理人員，下面肯定有很多人不服氣，包括對劉春來以及劉志強這些人一樣的看法。
歧視！
如果全廠幹部職工討論，劉春來敢保證，大多數人寧願守着廠子破產，都不會同意讓劉春來這樣一個沒有考上大學的農民來承包他們的工廠。
村幹部是幹部？
屁。
劉志強沒去送田麗，而是讓卜元傑去送她。
“春來叔，她也是爲了你考慮，是不是對她太嚴厲了一些？”劉志強覺得劉春來有些過分了。
劉春來瞪了他一眼，“你難道不知道情況？輕工局跟我們的合作越多，越會有人不滿意。一旦我們跟輕工局的合作斷了，我們需要的技術、設備、人員，哪裡來？”
對於這些，劉志強不一定不知道。
不管他知道與否，劉春來都不能不表態。
跟輕工局的合作是必須持續下去的，甚至還需要加強合作。
“我們的利潤，輕工局是知道的，紅杉廠那邊同樣也知道……”
“有人從中作梗？”劉春來眉頭一挑。
劉志強急忙搖頭。
這些事情是他應該解決的。
春來叔把他留在這邊，不就是解決這些事情的麼？
“不管什麼情況，我不希望你採用暴力方式解決問題……”劉春來看了劉志強一眼。
劉志強被劉春來盯這一眼後，後背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這麼長的時間，他都沒有發現劉春來的眼神有這麼讓人可怕。
“喲，都在啊？趕緊的，弄點吃的，餓死了……”
外面傳來了一陣山城話。
“你怎麼也過來了？”看着進來的柯爾特，劉春來有些意外，“事情辦妥了？”
“批文都下來了，生產線也在開始生產了。那邊提出，可以幫助培養二十名技術人員。”柯爾特一點都不客氣，直接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多少培訓費？”劉春來撇嘴問道。
狗曰的，資本主義世界的公司，都是一個樣子。
用低價的生產線來吸引人，再從後續服務上來漫天要價。
“一個人一萬美元，三個月時間。這些人員的培訓從調試到生產線維修等，都會涉及，白天進入他們生產線實習，晚上學習理論。”柯爾特看着劉春來，一臉邀功的表情，“這可是我們跟那邊進行了多輪談判才爭取來的。”
“費用包括食宿等所有的費用？”
現在的香江，雖然生活成本比大陸高很多，卻也沒有到後世離譜的程度。
劉春來就怕這些狗曰的會在其他方面做手腳。
到時候人去了，不給錢都不行。
“全部包含在內。其實你不用擔心，康力彩電的市場佔有率並不大，我們採購的生產線，其實只是組裝線跟部分基礎零配件的生產，如果我們的生產線建設起來，從他們那邊拿核心零部件，市場佔有率就會大很多……”
柯爾特的解釋，合情合理。
劉春來同樣也知道，康力並不是什麼知名品牌。
還沒熬到彩電價格大戰，就直接倒閉了。
現在國內到處都在引進彩電生產線，有錢的瞧不上康力，沒錢的買不起。
再加上康力確實沒有什麼知名度，即使有人願意購買康力的，也搞不到外匯。
九十萬美元，只是生產線。
原材料進口啥的，全部都得外匯。
多少單位能持續搞到大量的外匯？
“要是再有別的費用，到時候就從你跟鄭天佑的分紅中扣出來。”劉春來對柯爾特跟鄭天佑還是比較相信的。
柯爾特只是對劉春來豎起了一根中指。
氣得劉春來想一腳把他踢出去。
狗曰的，長輩莫得長輩的樣子。
“你讓愛麗絲來幹什麼？難道遇到什麼麻煩了？”見劉春來不吭聲，柯爾特主動問他。
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劉春來肯定不會讓愛麗絲來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