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林思然死了。

蕭路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跟萬詩柳吃飯。

電話是一個收過賄/賂的獄警打來的,一開始,他覺得這個消息是那麼的荒謬,甚至覺得獄警在戲弄他。可是,當他打開手機,看到“B大同性戀詐騙犯在獄中畏罪自殺”的消息傳遍了網絡,他才終於肯相信——那個人,真的死了。

他渾渾噩噩地吃完了飯,渾渾噩噩地應付完他的女友,渾渾噩噩地開車回家。

怎麼會自殺呢?他想,他明明早就計劃的好了,判刑以後就會以取保候審的名義把林思然帶出來。他會把他困在家裡,讓他安安分分的不能再招蜂引蝶。

他想,當初治好他的病是不是個錯誤呢?如果他一直病着,也就不會有那麼多人看到他,也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喜歡他,也就不會讓他不得不設局把他關起來。

可是,他怎麼就死了呢?

他覺得自己的心裡像空了一塊,有冰冷的霜雪直往裡面灌,越灌越滿,越灌越滿,直到心變得冰冷沉甸甸的墜入漆黑的深淵。

車窗外明明是烈日炎炎,他卻感到了徹骨的寒冷。

他想起了那個獄警的話,他說他是吊死的,他把一根鞋帶綁在看守所的鐵窗上,然後跪在地上,把頭套進了鞋帶綁成的圈裡,就這樣吊死了自己。

他說他死的很痛苦,他身邊雪白的牆壁上都是鮮紅的指印,他的指甲因爲痛苦的抓撓,生生倒剝了過來,露出鮮血淋漓的嫩/肉。

他說他是靠意志把自己殺死的,他本來隨時可以從簡易的繩套裡逃出,可是,他沒有,他寧可承受非人的痛苦也沒有逃離。

他說他死的樣子很不好看,面容青紫腫脹,眼球凸起,舌尖露出,連大小便都失禁了。

他說……

他說了很多,很多。

蕭路不想聽,可是那些殘酷的話語卻像是一把又一把鋒利的刀子,將他的腦子一次又一次的劈開,只爲了把可怖的現實像稻草一樣填塞進去——讓他無處可躲,無路可逃。

蕭路想起了小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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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他還是個被寵壞的孩子。

他的父親蕭志軍是個商人,在市裡辦了個小小的制閥廠,生意不錯。父親常說,蕭路你喜歡做什麼就去做吧,爸爸努力工作就是爲了支持你的夢想。

他的母親童之卉是個美術老師,從小就帶着他培養繪畫方面的興趣。他也很喜歡畫畫,夢想着長大後成爲比母親還要優秀的畫家。

這是一個多麼幸福的三口之家,如果,沒有那場意外的話。

蕭路清楚的記得,那是初一下學期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下午,班主任突然急匆匆的打斷語文老師唾沫橫飛的講課,把他叫了出去。他一開始還以爲是自己偷看漫畫的事被老師發現了,漫不經心的剛想承認錯誤以求老師高擡貴手。

但下一刻,他聽到班主任面帶哀慼話語:“蕭路,你父親出事了。”

他的耳朵嗡嗡作響,出什麼事了?怎麼了?

“被人砍了”,“聽說是和廠裡的工人發生了衝突”,“已經送到醫院搶救了”,“別哭”,“會沒事的”,那些殘忍的話語在他的耳朵邊打轉,他卻寧可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後來,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趕到醫院的了,只知道到了醫院後,看到的是父親冰冷的屍體。

平時那麼愛乾淨的父親,卻被血污染了全身。

醫生說,我們盡力了。

是啊,三十多刀砍在身上,血都流盡了,醫生還能做些什麼呢?

那時候,他待在擁擠的醫院裡,明明周圍都是人,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孤單。

母親已被噩耗打擊的昏過去了,奶奶還沒從鄉下趕來。

他一個人,像被遺忘在了世界的角落裡一粒毫不起眼的塵埃。

父親死後沒多久,殺人犯就被抓到了。在庭審現場,他看到了殺人犯和他的家人。他父親死了,而兇手卻只被判了無期,還能苟活於世;他的母親、他的奶奶都因此而病倒了,而兇手的妻子和兒子卻活的好好的。

他好恨。他好恨!他好恨!!

庭審結束後,他與殺人犯的妻子、兒子擦肩而過。

他看到了那個和他一樣大的孩子,他的臉上掛着無比刺眼的笑容,他聽到他說:“太好了,媽媽,爸爸沒……”

是啊,太好了,你的爸爸沒死,可是,我的爸爸卻再也活不過來了!

可是,憑什麼?

怒火在他的胸膛裡燃燒,簡直要灼傷他的內臟,仇恨的魔鬼在他的腦海中叫囂:“憑什麼!憑什麼!!你們都該去死!!!”

從那一刻起,他就決定——他要復仇!

父親走後不到一年,纏綿病榻的母親和奶奶也陸續走了,原本富裕美滿的家庭,只剩下他憑着寥寥無幾的存款痛苦的活着。

他開始了自己的復仇計劃。

他從全市第一的市一中轉到了市二中,只爲接近殺人犯的兒子,那個叫林思然的14歲男孩。

林思然很單純,他根本沒費心機就和他成爲了好友。他似乎很喜歡他,不管什麼秘密都會告訴他,當然,只除了關於他的父親的一切。

他表面上禮貌的不詢問他的隱私,暗地裡,卻告訴所有的同學老師,林思然,就是殺人犯的兒子。

他破壞公物,栽贓給他;他偷別人的東西,栽贓給他;他欺負弱小學生,栽贓給他……

他表面上多維護他,暗地裡就多污衊他。

漸漸的,那個曾經頗受老師同學喜愛的人,被越來越多的人所討厭,他開始被所有人疏遠。

這個時候,只有他還陪伴着他,以唯一的朋友的名義。

他們的感情越來越好,作爲最好的朋友,他們理所當然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上了高中之後,他開始慢慢的表現出對他超乎尋常的在乎,對他任何人都不能企及的愛意。

他特意裝作爲他吃醋,爲他煩惱,爲他憂傷的樣子。

林思然向來是個敏感的孩子,他慢慢的發現友人失常的原因,也漸漸開始接受他。

最終,水到渠成般的,他們成爲了密不可分的戀人。

雖然心中裝滿了仇恨,但蕭路也不得不承認,在和林思然成爲戀人的日子裡,他過得很幸福。甚至有的時候,如果不是腦海中的那個魔鬼提醒他,他可能就會沉溺在這虛幻的幸福裡不能自拔。

很快,三年過去了,他當年佈下的局,也到了收網的時候。

當林思然在家裡接到B大的錄取通知之後,他迅速叫人裝作班主任給林母工作的廠裡打電話報喜,並以老師的名義建議她請假給兒子一個驚喜。林母沒有手機,他絲毫不擔心這個計劃會被戳穿,而那個老實女人也真的如他所願請假回家了。

他計算好了林母回家會花費的時間,到了大概的時間點,他開始纏着林思然訴說自己的愛意,抱着他,親吻他。林思然被他纏得無暇他顧,連門外的腳步聲都沒聽到,於是,她看到了兒子與一個男人親密無間的場景。

但是,他沒想到林母直接心臟病發去世了。他原計劃只是讓他們母子分離,以後再稍用手段,就可以讓他們母子永不相見,也試試家庭破裂的苦楚。

沒有預料到的意外,讓他自己成爲了最令人厭惡的劊子手。

林母死後,林思然得了抑鬱症。

他本該落井下石之後拋棄他,但他看着他痛苦的模樣,卻不知爲何開始照顧他。

說是因爲對林母去世的愧疚也好,說是爲了以後可以更狠的報復他也好,說是利用他對付那個殺人犯也好,他不知不覺就投入全部心力到幫他治病上去。

但林思然的病情還是一日日加重。當有一天晚上他下班回家,看到那個無比堅強的人因爲痛苦而躲在牆角無聲痛哭的時候,他突然又一次感到了自己的無能。

他開始花費越來越多的時間打工賺錢,他開始扔下驕傲,開始卑躬屈膝。有時候,在工作的間隙,他也會茫然的想,他不是仇人的兒子嗎?可是看到他的痛苦,我爲什麼也會感同身受呢?

半年後,轉機出現了,他認識了萬詩柳。那是個既不美麗也不聰明的女人,可是她的家庭有錢有勢。在她的追求下,他妥協了,他用出賣自己換取了勢力和金錢,換取了林思然的痊癒。

可是,林思然好了,他卻生病了。他越來越不能忍受他人對他愛慕的目光,越來越不能容忍那些女生看着他時微紅的臉,越來越不能忍受其他人欣賞他所綻放的璀璨光芒。

“你不是要復仇嗎?把那個男人關起來吧。”他腦海中的那個惡魔又出現了,他開始蠱惑他,“把他關起來吧,這樣就可以報復他了,報復他不接受你的親密,報復他忘恩負義接受他人的示好,報復他不再只依靠你一個人。”

終於,在看到女生向林思然告白時,他腦海中理智的弦崩斷了。

於是,他串通了萬詩柳,導演了一齣戲,一出讓林思然身敗名裂,從此以後只能被他掌控在手心的戲。

只不過,那個時候的他,從未想過,這齣戲在結束後,會永遠得失去了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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