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剛互相介紹完畢,警察就趕到了。
出警的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警員、一個看上去才畢業的年輕警花,還有兩個協警。看到現場的情形,老警察就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打開執法記錄儀,開始向林思然兩人詢問起具體情況來。
當聽說那個男人不僅家暴自己的妻子,還妄圖殺人時,在一旁做記錄的警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人渣!”
老警察屈起食指敲了敲她的頭,她才吐吐舌頭,意識到作爲警察自己不該說這話。
一旁的兩個協警已經用手銬把施暴男拷了起來,並壓上了警車。
“小費,打電話給交警大隊,讓他們先把這輛桑塔納拖走。”
“哦,好的,師父。”警花收起筆記,走到一旁去撥打電話了。
又親自將作爲證物的斧頭處理完畢,老警察才語氣溫和地對林思然二人說道:“雖然可能要耽誤兩位時間,但還是希望你們能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去派出所一趟,錄一下口供。可以嗎?”
林思然看了看蕭路,見他沒有反對,便一起上了警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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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裡,蕭路蹲在林思然身邊,默默的打量那個也叫蕭路的傢伙。
確實,是自己的臉,自己的聲音,自己的身體,他又看了看警察手上的護照,果然,還是同樣的名字,同樣的出生日期和出生地。
住在這個身體裡的,應該是這個世界裡的原本的那個蕭路吧?
當自己在狗的身軀中死亡,變成魂靈之後,被強佔的人類驅殼也就自然而然的歸還給原住民蕭路了嗎?
蕭路揣測着真相,既不想承認,又不得不承認。
他曾經擔心自己回不到人類的身軀,父母會多麼的傷心和痛苦,現在,他可以放心了,原來的蕭路承擔起了的責任。或許,他比自己做的更好不是嗎?畢竟,在他沒來之前,蕭路是一個普通的健康孩子,他來了之後,蕭路卻患上怪病,讓父母整日裡擔驚受怕。他就像佔據了喜鵲巢穴的斑鳩一樣,最終的結果還是被遠遠的趕走。
十年來的擔憂可以放下,十年來的思念卻怎麼也不能輕易放下,他看着那張陌生而熟悉的臉,遙想那個遙遠的國度,多麼想問一問他:你過得好嗎?爸爸媽媽過得好嗎?
可是,他做不到。
他只是個到處飄蕩無依無靠的魂靈,什麼也做不到。
就像剛纔,人眼睜睜着看到思然遇險,他焦急,他無措,可是他沒有絲毫的辦法。當他一次又一次,徒勞的從那個兇殘的男人身體裡穿/過,當他一次又一次,想要用自己的身體去阻擋那把鋒利的斧頭,卻只能絕望的看着它毫無停滯的劈下。
他再一次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死了整整十年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一具透明的軀體,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什麼都摸不到,是啊,一個孤零零活了十年的魂靈,一個每天掙扎在崩潰邊緣的魂靈,一個什麼用都沒有卻幻想着保護別人的魂靈。
他用手擋在臉的位置上,像平常那樣裝作自己是個正常人,裝作用手捂住了臉,有什麼溼溼的涼意在眼眶中醞釀,但不待流出,就消散在了空氣中。
魂靈,做不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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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魂靈蕭路暗自神傷的時候,人類蕭路卻跟着林思然走出了派出所大門。
因爲下雨共撐一把傘的緣故,他們貼的很近,林思然只要微微偏頭,就能清楚的看到對方側臉上細細的絨毛。
對於身邊這個不苟言笑的青年,他難得的起了好奇心,或許是因爲他見面時奇怪的問候語,或許是心中不知爲何而起的悸動。
他直勾勾的盯了一會兒對方完美的側顏,纔像想起什麼似的問道:“所以你是美籍華裔?這次來B大做交換生的?”
這個話題其實在派出所裡,警察已經問過了,但蕭路顯然沒有絲毫不耐煩,雖然面癱着一張臉,仍舊耐心的回答:“是。”
“這麼說我們以後是校友咯?”
“嗯。”
“爲了報你的救命之恩,我請你吃頓飯吧?”
“好。”
“咦?竟然同意了,我還以爲你會拒絕嗯?”
“不是……”
看到對方張嘴想解釋,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因此偷偷紅了耳朵的樣子,林思然不厚道的偷笑起來。
他也看出來了,雖然這位名叫蕭路的青年表面看似冷漠,其實心地卻很好,要不然也不會對他們伸出援手了。
或許,他只是不善表達吧?這樣猜測着,爲了不讓對方尷尬,林思然體貼的繼續問道:“你吃辣嗎?”
“吃。”
“學校后街有一家湘菜館,我常去,那兒的菜味道很不錯,我請你去那怎麼樣?”
“好。”
“吃完後,我帶你逛逛校園吧,你不是說你前天才到B市的,應該還不熟悉學校的情況?”
“對。”
“……所以要逛嗎?”
“逛。”
雨越下越大,密密的斜織成了一片雨簾,在有點怪異卻又無比和諧的談話中,兩人越走越遠,緊靠在一起的身影也漸漸隱入了蒸騰的水汽之中,遠遠看去,彷彿融爲了一體……
——
“好吃嗎?”
看到對方似乎對那道雙色剁蒜魚頭感興趣,林思然體貼的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到他的碗裡。放完之後,看到蕭路像是被驚到一般,愣愣的看着那塊吸滿紅油的鮮嫩魚肉出神。他才發現自己的動作有點逾越了。
他其實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明明和眼前這人剛認識不久,看到他喜愛那道菜品的模樣,卻不自覺的就做出了這麼親密的事情。越和他靠近,他的心裡越是涌出一股隱秘的喜悅之意,似乎能和他接觸便是一件開心至極的事情。
擔心引起對方的反感,林思然不好意思的對蕭路說道:“抱歉,我幫你換個碗吧?”
“不用。”一聽要換碗,蕭路便從呆愣中醒了過來,急忙就夾起那塊魚肉送入嘴裡。因爲吃的太急,麻辣的紅油一不小心就嗆到了嗓子眼裡,讓他抑制不住的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不知是因爲咳嗽的太用力,還是因爲在林思然面前丟了臉,蕭路的俊臉一瞬間便漲的通紅。
“快喝水!”一手遞水杯,一手在他背上輕輕拍打,林思然心中有些懊惱,他怎麼也沒想到一塊魚肉竟然會讓對方嗆成這樣。
足足喝了五杯水,蕭路才停下了咳嗽。只不過,這樣一來,灌了滿滿一肚子水,他就什麼也吃不下了。
蕭路舉着一雙筷子,看着一桌子菜,默默無言。
雖然蕭路的臉上沒有顯露出什麼表情,但林思然卻從他那微微下彎的嘴角,看出一絲吃不到好吃東西的委屈來。
“咳。”林思然將左手握拳遮住自己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這傢伙,初看一副高冷的模樣,後來又發現是個面冷心熱的人,現在再一看,明明是個用一張冷冰冰俊臉掩飾內心想法的可愛傢伙嘛。因爲吃不到喜歡的菜,而傷心的連頭上那看不見的耳朵都耷拉下來的樣子,何其有趣。
似乎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被取笑的青年又偷偷紅了耳朵。
“不好意思”,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林思然正色道,“請你吃飯卻沒讓你吃飽,我實在是過意不去,我帶你逛逛學校的夜景吧,等你消化完肚子裡的水,再請你吃夜宵怎麼樣?我們B大的夜宵在整個B市都是有名的,你一定不會失望的。”
“好。”吝嗇的吐出一個字的蕭路,卻並沒有意識到,在林思然眼裡,自己頭頂上虛擬的耳朵又愉快的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