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十年後。

B市金茂大廈。

一場會議結束,衆人都紛紛離席。

作爲騰達集團的總裁,蕭路也在一羣公司高層的簇擁之下步履匆匆的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今年只有三十三歲的蕭路是白手起家的典範人物,只花了十年時間,他就從一名不文的窮小子變成了龐大商業帝國的掌門人,再加上他英俊的外表,挺拔的身姿,更是讓無數少男少女爲之瘋狂。

衆人剛到大廳,一個高大的男人就瘋了一般衝向了蕭路,一拳將他打翻在地。

保安紛紛趕來,卻被他一一打倒在地。

看到沒人再攻擊自己,男人才放下拳頭,衝蕭路冷笑:“你竟然還有臉來B市!”

蕭路擦了擦嘴角的血漬,漠然的同男人對視,“趙寒,我的事,還輪不到你管。”

趙寒怒火中燒,“你這個劊子手!我一定會替阿然討回公道的!你等着下輩子在監獄裡渡過吧!”

在聽到阿然兩個字時,面無表情的蕭總裁眼裡閃過一絲痛楚,但緊接着那雙深邃的眼睛又變成了一潭死水,毫無波瀾。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留下一句:“我等着你,趙警官。”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只留下趙寒憤怒的看着他的背影。

因爲林思然,他不惜違抗父親的意願從警,就是爲了有朝一日親手把蕭路這個人渣關進監獄。

“阿然,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趙寒握緊了雙拳,無比堅定。

————

蕭路站在十年前,他和林思然的“家”門前。

十年了,這個原先就老舊的小區剛加破敗不堪,小區裡的住戶大多都搬走了。

十年了,他以爲自己早已放下,卻在這扇髒兮兮的防盜門前不知所措。

十年了,他終於鼓起了面對過去的勇氣。

他掏出鑰匙,強作鎮定,卻還是花了十分鐘才把門打開。

一進門,他就被揚起的灰塵嗆得咳嗽起來,直咳得眼角都不自覺溼潤了起來。

環顧四周,原以爲早就遺忘的記憶走馬燈般在眼前閃現,那些落滿了灰塵的傢俱像是突然鮮活了起來,死寂的屋子像是突然充滿了笑語歡顏,他似乎聽到林思然溫柔的喚他的名字,“蕭路。蕭路!蕭路?蕭路……”

十年前,蕭路像個懦夫一樣逃走了,拋下學業、拋下財產、拋下他的思然逃走了,他多麼害怕,害怕到覺得只要不面對就可以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他換了所有的聯繫方式,像個聾子一樣拒絕接收任何的信息,他把自己層層包裹,像個啞巴一樣拒絕和別人交流。身上帶的幾百塊錢花完了,他開始做清潔工,搬磚,掃廁所,像自虐一樣幹着一切髒活累活。

三個月過去後,當萬詩柳找到他時,他正像個流浪漢一樣睡在公園的長椅上。深秋夜晚的寒風吹得他瑟瑟發抖,他用髒污的手抓了抓亂蓬蓬的長髮,裹緊了身上的破舊的衣服,翻個身想繼續睡,卻不小心掉下了椅子。他嘟囔着站起來,一擡頭,就看到了不知站了多久的萬詩柳。

“蕭路,我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一個懦夫。”

萬詩柳覺得自己的心在哭泣,她是愛他的,愛他到即使察覺了他對她的利用也甘之如飴。只不過,她從未想過,那個人的死會毀了她心愛的人,完完全全的毀了他。

蕭路轉過了聲,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樣,爬上長椅繼續睡。

“蕭路!”萬詩柳走到他身前。

“你難道不奇怪林思然爲什麼會突然尋死嗎?”她故意嘲諷道,“可惜你就算知道了也沒用,因爲就憑你這樣一個無權無勢的懦夫,什麼也做不了!”

淚水不斷從她的眼眶中涌出,看着蕭路背對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捏緊的雙拳,她清楚地知道是她親身把他從自己身邊推開了。可是,她愛慘了他,如果不想毀了他,只有讓他有再次崛起的動力。

果然,不久之後,知道了萬詩柳所做的事情,蕭路重新振作了起來——爲了報復萬家。

十年後,他終於有了與萬家抗衡的資本,也終於可以在一切結束之後,去尋找他的思然。

——————

蕭路走進了臥室,窗臺邊的桌子上還散落着幾隻筆和一本攤開的筆記本,像是在告訴他,主人走時是多麼匆忙,匆忙到連本子都來不及合上。

他走上前,輕輕拂開筆記本上的灰塵,林思然清俊的字跡一點點呈現在他眼前。

這是他的日記。

“2014年6月18日星期三天氣晴

寫給蕭路:

蕭路,當你看到這行字時,可能我已經被警方帶走了。我知道你或許會暴跳如雷,話說,我還從來沒看到過你憤怒到這個程度的樣子呢!哈哈!總之,不要擔心我。

當我昨天聽到你告訴我真相時,說實話,我一開始真的特別生氣,生氣到想不顧一切跑到美國打你一頓。

你知不知道,你那樣做,不僅傷害了我,也傷害了那位姑娘呢?

你知道,不管怎樣,我都會原諒你的,就算你做了那樣的事,我也知道你是愛我的,你是爲了我。但是,請答應我,不要再這樣做了。不僅如此,你還要好好向那位姑娘道歉,爭取她的原諒。

另外,我入獄後,你要記得好好學習和工作,爭取早日還清借那位姑娘的錢。沒還清也沒關係,等我出獄了和你一起還。

過去三年裡,一直是你在照顧我,這次也該輪到我來照顧你了。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也要照顧好你自己,記得早起早睡,不要熬夜,吃飯時不要挑食,多吃綠色蔬菜總是好的,記得……”

後面的話沒有寫完,也再也沒有人來將它補全。

蕭路顫抖着雙手一頁一頁的翻着。那些文字是那樣鮮活,就像林思然真的在他眼前一樣。

“今天蕭路買了我最喜歡吃的雞腿,好開心!”這是貪吃的思然。

“今天蕭路朝我發脾氣了,不過發完脾氣他又傻乎乎的燒了糖醋排骨來討好我”這是幸災樂禍的思然。

“好幾天沒睡着,昨天晚上終於睡着了,我覺得一切都在好轉,我會好好陪着蕭路一起活下去的。”這是苦中作樂的思然。

每一天,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他都儘量只寫快樂的事,就算是得抑鬱症的那些日子裡也如此。

在這本日記的開頭,他這樣說“我在日記裡寫了太多悲傷的事了,這樣的話,等我老了回看這些記錄時,豈不是會以爲自己的青春是個悲劇?所以,從現在開始,我都儘量寫些讓自己快樂的事情。媽媽以前常說,然然你以後有出息,過得好,媽媽就放心了。即使現在媽媽不在了,我也會好好聽她的話,好好活着。畢竟,我不能讓媽媽再爲我擔心啊。”

蕭路坐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空蕩蕩的房間裡迴盪着他模模糊糊的呼喊,思然,對不起,思然,對不起,思然……

可惜,沒人再來原諒他了。

從桌子的抽屜裡,蕭路又翻出了好幾本陳舊的日記本,從小學一直記錄到高中。他像上癮了一樣一刻不停的翻閱,是不是溫柔的摩挲,不知道是不是在妄圖通過這些文字碰觸到文字的主人。

慢慢的,他知道了一些林思然從未告訴過他的隱秘。

“2003年11月9日星期日天氣雨

今天下雨了,可是爸爸把我綁在了樹上。我好冷,也好疼,爸爸把我的臉都打腫了。媽媽也被爸爸打了,我想保護媽媽,可是爸爸力氣好大,一下氣就把我提起來了。好想快點長大,長大了我就可以保護媽媽了。”

“2004年3月25日星期四天氣雨

昨晚我剛睡着又被爸爸打媽媽的聲音吵醒了,我開門想衝過去阻止爸爸,可是媽媽哭着讓我回房間去,我也哭了,我要是個大人就好了,就可以替媽媽打爸爸了。”

“2005年4月1日星期五天氣陰

爸爸昨天喝醉了,拿了菜刀說要殺了媽媽和我,說是我們才害的他賭博又輸了,媽媽抱着我逃出了家門,直到今天早上趁着爸爸不在家纔回來。所以,我今天上學遲到了,被朱老師批評了。”

“2005年4月15日星期五天氣晴

爸爸殺人了!”

“2005年4月17日星期日天氣陰

警察叔叔們一直沒有抓到爸爸,我想我可能知道他在哪。”

“2005年4月18日星期一天氣陰

捉住爸爸了!他果然在鄉下老家那條幹涸的渠道里躲着!”

“2005年4月25日星期一天氣晴

爸爸被判了無期徒刑。庭審完之後,我忍不住跟媽媽說,太好了,爸爸沒能逃掉。

實在太好了,終於爲被殺的叔叔討回公道了,我也終於不用叫那個人渣爸爸了。”

“太好了,爸爸沒能逃掉。”原來,他當年聽到的那句話應該是這樣的啊,原來他和他都是受害者啊,原來是他幫助警察捉到了那個殺人犯啊,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啊,蕭路突然神經質般得笑了起來。

笑了很久,笑到嗓子裡充滿了腥氣的鐵鏽味,他才吃力的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撲向牀頭櫃。他拿起一張泛黃的照片,對着照片裡的那個人不斷的親吻,骯髒的灰塵糊滿了他的嘴脣和臉,不斷滴落的鼻涕和淚水又將那些灰塵沖走,他卻像什麼也沒察覺到一樣,只像個瘋子般不斷喃喃自語:“思然,別怕,我馬上就來陪你了。思然,別怕,別怕……”

————

第二天,B市新聞:騰達集團總裁於今天上午10時被發現在一小區內死亡,警方初步判定系自縊身亡,具體原因還在調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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