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的是, 天無絕人之路,一個人影猛地從院子土牆後的隱蔽處躥出,一把抱住林思然向旁邊閃去。與此同時, 那塊大石頭也被人“哐”的一下踢離了原來砸落的方向。
不僅行兇的閆河被一羣保鏢死死的壓在了地上, 竇良才也被嚴格的控制了起來。
林思然只覺得上一刻還感受到死亡的陰影降臨在頭上, 下一刻, 就是一陣頭暈目眩, 他被人緊緊的擁在懷裡幾個挪騰轉移,遠離了可能到來的傷害。來人的雙臂將他箍得那樣緊,他沒有說一句話, 急促的喘息卻將他內心中的緊張無措□□裸的暴露在了林思然面前。
林思然輕輕地掙了掙,蕭路才從失去戀人的恐懼中掙脫, 忙不迭鬆開臂膀, 顫抖着用一雙熾熱的手掌上上下下摩挲着他的身體, 口中不斷地問着:“思然,思然, 你沒事吧?你有沒有哪裡受傷?有沒有哪裡疼?”
然而,林思然沒有對他的問話做任何回覆,只是神色複雜的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發現他沒有受傷,保鏢也已經控制住了現場的局勢, 便不置一詞轉身走了。
蕭路愣住了, 在他回到國內的這段時間裡, 他預想過很多次他和林思然見面的場景。他既渴望見到他, 又害怕見到他, 以至於明明只要幾個小時的路程就可以找到他心心念唸的人,卻因爲那份未知的恐懼阻擋了他去找他的腳步。他只敢偷偷地再派保鏢暗地裡保護他, 每一天都要聽上十幾遍關於他的消息才能安下心來,每一個晚上只有抱着他的衣衫才能入睡。
在將萬氏狠狠地拖下了馬,在恢復了林思然的名譽之後,他纔敢來到這裡,見他。
天知道當他看到那塊石頭落下的時候,他的心裡有多麼懊悔。雖然他早就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保證沒有人可以傷害到林思然一絲一毫,可當危險在眼前發生時,他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慌。
他還是錯估了人性,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再軟弱不過的人竟然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原來想要讓林思然解氣的驚喜,變成了驚嚇。
當他將戀人從危險中救出,他一邊恐懼,一邊卻也不斷的在設想,他的思然會怎麼對他?會問他爲什麼現在纔來嗎?會原諒他曾經的疏漏嗎?會認真的聽完他的辯解和他和好如初嗎?
他唯獨沒有想到,對方竟然連一個字都沒有跟他說。
在蕭路眼裡,林思然對他是冷漠無情的。但對林思然來說,當兩個蕭路一起出現在他眼前,一起在他遇險時做出了一模一樣的動作,一起在他脫險時露出一模一樣焦急的表情,他混亂的大腦已經讓他說不出任何話。
他刻意忽視的選擇,在那一天早上遇見魂靈蕭路時就該做出選擇。在這一剎那,讓他再清楚不過的意識到——他逃不開、也避不掉。
他的身體還在行走,思緒卻早已脫離,以至於他忘記了問人類蕭路爲什麼要讓那兩個人到他這裡來祈求原諒,又爲什麼要隱藏在土牆後面不直接來見他;以至於他忘記了問魂靈蕭路爲什麼明知自己什麼都接觸不到還要拼了命地救他,哪怕那註定只是一場無用功。
或許他其實也知道,有些問題不需要問,答案也早就寫在了他的心底。
他愛魂靈蕭路嗎?是的,上一世的自己的確無比深刻的愛着他,愛到當得知對方背叛他的那一刻,心如死灰,整個世界對他而言都失去了意義。
他愛人類蕭路嗎?是的,沒有恢復記憶前的自己對他一見鍾情,在雙方確定關係後,那份愛也隨之越來越濃烈,濃烈到他時刻願意爲了對方獻出自己的一切。
然而。
毋庸置疑,他也是恨着魂靈蕭路的,上一世,他害母親死去的事實像是一根刺一樣牢牢地紮在他的心底,永遠拔除不掉。他可以原諒他背叛他,他可以原諒他對他的愛從一開始就是一場計劃。因爲,他在上一世用生命贖罪了,他也在這一世用自己的生命救回了自己。
蕭路用自己的兩條命償還了林思然的一條命,夠了。
但他做不到原諒他害死母親,從林美娟死去的那一瞬起,就預示着他們之間已經再無一絲重新來過的可能。
那麼,對於人類蕭路呢?不可否認,他在見到久別重逢的他時,心底深處散發出的不由自主的愛意,如果他沒有所謂上一世的記憶,那麼他會和他好好談一談,消弭互相之間的誤會。他們可以好好的在一起,共同應對漫長未來中的福與禍。他們可以互相愛着對方,擁有着對方,好久好久,直到垂垂老矣,相攜着手死去。
可惜沒有如果,他可以欺騙蕭路他是愛他的,但是他騙不了自己。那份愛意只是因爲另一個一模一樣的人而起,他愛他,只是因爲他是另一個他。他不願意成爲一個情感上的騙子,他不需要替身,哪怕一個人孤獨終老,在鄉下的小房子裡默默死去。
也許沒有了自己,蕭路能找到另外一份更美好的感情,和另一個更配他的人在一起。
他做出決定的時候,心裡不是不痛苦的,像是把一顆心臟硬生生的撕扯成兩半,一半留在身體裡,另一半卻被掏出扔向了遠方。只是心裡越痛苦,他的表情反而越平靜,眼淚早就在以前流光,眼眶如同乾涸的河牀,哪怕再希望有水流拯救那些瀕臨死亡的魚類,也做不到擠出一滴。
身邊是一個蕭路不知所措的關心,身後是另一個蕭路急促的步伐,看着近在咫尺的家門和站在門口一臉擔憂的母親,他驀然停住了腳步。
不能再讓母親擔心自己了,住在老家的這些天來,她無數次想要開口問問他情況,卻有無數次默默的欲言又止,只因爲她不想讓兒子想起那些難過的事情。而且有些話,也不適合在母親面前說。
是時候和蕭路說清楚了,不管是哪一個。
跟母親說完在家等自己回來,他跟蕭路說了一句“跟我來”,便領着他向東南方走去。
林思然並沒有走多遠,走到保鏢和其他人都聽不到的位置,他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