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沒有大張旗鼓地尋找弘暐他們,而是下旨秘密尋訪,並嚴旨不得泄漏此事,尤其是要瞞住大將軍王。他派胤祺總負責。這道詔命讓胤祺處於“賊喊捉賊”的地位。他必感慨頗多!我很想問他如何安置弘暐的,卻擔心被雍正看出端倪,一招算錯,滿盤皆輸。我不能冒這個險。
我也感謝上蒼!康熙派了胤禛去巡視糧倉,不然落到雍正的手上,事情如何很難預料。當年在圓明園時,胤禛只憑我上次逃跑的經歷,就迅速地把我從大衣櫃裡逮裡出來。再憑他隱藏這位“敦肅皇貴妃”的手段上,就可見一斑。
只是胤禩回來後沒有任何動靜。他還沒有邁過那個坎兒嗎?這不是胤禎一個人的事兒,而是他、胤禟,乃至整個八爺黨的事兒!一個政治集團的上臺,必然意味着敵對政治集團的倒臺,他不會連這個都想不明白吧?胤禎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兄弟,而胤禛只是與他不遠不近的兄弟。他該不會以爲胤禛上臺之後,會以慈悲爲懷,寬待政敵吧?作爲旁觀的後世者,很容易知悉胤禛學禪是純粹的煙幕彈,胤禛做事一點都沒有佛家之寬仁,倒像是法家之苛吝、始皇帝之霸道。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一探虛實。我決定微服潛行拜訪胤禩。常明被我的想法嚇着了。翻牆進廉郡王府?常明揉着鼻子,咕噥道:“福晉該不是因爲五阿哥失蹤,得了失心瘋了?”我大聲說道:“凡是能幫我找着弘暐的人,我都要求到!”蘭姑姑在旁說道:“福晉不求,八爺也會幫的。”又戳着痛處了!我轉而向常明好言說道:“不管怎樣,我聽到八爺說這話才放心啊!”常明無奈地應諾。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這是我扮成小廝在廉郡王府外苦候了三個時辰之後唯一的感受。常明帶我翻牆進了府。我的身手之靈活,讓他十分驚訝,蒙面露出的眼睛佈滿了驚愕。躲過幾波人馬,我憑着記憶,找到了胤禩的書房。房裡的燈亮着,一個人影兒靜靜地坐在燈下讀書,門口站着值守的太監。常明潛行至前,打暈了那太監,然後點頭示意,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去。
胤禩擡起頭,直視着蒙面的我,輕聲問道:“萱兒?”這麼容易被認出來!他有對我那麼熟稔嗎?這幾年他也許只遠遠望見過我三四回,就是上次那樣說話也過去了小半年了!我很無奈地摘下面巾。他含笑說道:“坐吧。深夜來訪,這麼急嗎?”我離他遠遠地坐下,說道:“你該比我急。”他幽幽地一嘆,說道:“皇阿瑪真的……”我澀然地答道:“我一直在逃避那個日子,但是這一天終歸會來。逝者長已矣!我所能做的就是關心活着的人,讓活着的人活得好一點。”他苦笑道:“萱兒,有時候,你要比我們都冷靜、都清醒!”那是因爲我知道結局。我曾經在旁觀者角度,品評過這段歷史;我曾經假定自己是胤禎如何,假定自己是胤禩又當如何;如今,我是這段歷史的一員,卻不復“我該如何”的豪情,又回到他們該如何決策的原點。
我嘆息着說道:“那麼難決定嗎?這不是讓你欺君奪位,只是稍稍修正一下你的命運,甚至由你來問鼎大寶,也比等待命運裁決強!”胤禩輕聲重複道:“我的命運?”又說漏了。我趕着說道:“修正你們的命運。胤禎、你、九阿哥、十阿哥,還有三阿哥、五阿哥、十五阿哥,甚至於你們的下一代,不能承襲親王的爵位只是最末一等,革黃帶除宗籍,被剔除愛新覺羅的子孫,皇上的兒子、孫子,我相信這是你們認爲最可怕的!”他又沉默了。我真不明白,他猶豫什麼呢?我有些失望了,起身說道:“不知哪裡讓你猶豫不決,但兵行險奇也是常法。即使你要思慮周詳,也請做好萬全準備之後再猶豫。告辭。”
胤禩輕聲說道:“等等。”他想通了?我一喜,問道:“你想好怎麼辦了?”他卻凝望着我,說道:“我想好好看看你。”他的眼神帶着濃烈的憂傷,似是在回憶又似在記憶眼前。他喃喃地說道:“皇阿瑪、額娘、十四弟,還有你,你們都棄我而去。”我黯然地答道:“各有各的緣故,但我想說——這不是你的錯。”他長吁一口氣,說道:“謝謝!只是,我的小魚兒,好像你永遠都遊不回我的身邊了。”忍下心頭的酸楚,我仍頑皮地眨眨眼,說道:“我這條小魚只會向前,不會走回頭路!”他望向虛無,說道:“再回首彼岸依舊。”我向他蹲了蹲身,蒙上面逃也似地出來了。
叫上常明,我們原路出來,順利地回到府裡。蘭姑姑和淡月服侍我換過衣服,三人方圍在我身邊,欲問又不敢。我一臉懊喪地說道:“沒有消息。只拜託了罷了。”他們見我心情不好,都退下留我一個靜靜。
我倚在榻上回想,卻陡然一驚,胤禩隻字未提弘暐!他該不是猜到了?如果他猜到了,是不是胤禛也猜到了?他是多掌握了一些信息,纔有可能猜到的,胤禛沒有這些消息,應該不會想到的,不然就是神而不是人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近了,我一天比一天焦灼。弘暐他們“失蹤”也有十來天了。不知外面的議論聲有多響 ,但府裡已是沸反盈天了。佳蕊茶飯不思,又兼時氣不好,臥病於牀。看她整日哀哀欲絕,我也很不好受,陪着她掉眼淚,幾次想告訴她真相,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女人守住秘密很難,萬一泄漏了,前功盡棄不與,再發生多米諾效應,後果不是我能承受的。
西北沒有動靜,更使我心急如焚。胤禎臨走時,我送上一隻錦囊,囑他到軍前拆開。裡面的內容是我不敢對面向他講的,只保祐他別像胤礻我一走了之,也別像胤禟抵死不信。可責我妖言惑衆,也是一種反應啊!至少他看了,他作出了應對了!西北三年也不至於把他磨練得如此沉着吧?泰山崩倒而不形於色,也想想我這個可憐地女人啊!
十一月正康熙因病還駐暢春園,我那根繃緊的神經幾乎要斷掉了。
十一月初九,我正在房裡來回地踱步,傳報廉郡王派人求見。胤禩派人求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疊聲地命進來。不一時見阿古疾步而入,見只有蘭姑姑和淡月以,便低聲稟道:“爺要奴才傳話給福晉——皇上宣雍親王晉見。”我的手立刻涼了,顫聲問道:“八爺還與什麼?”阿古說道:“爺說不得已,明兒爺親自闖暢春園了,其它的已安排九爺辦了。十爺還是不信,只是不攔着了。”我捏緊拳頭,說道:“你帶話給八爺——皇上對八爺心有芥蒂,貿然見駕怕適得其反。請八爺三思,或有別的法子。”阿古剛答應着,外面丫頭飛奔進來,上氣不接下氣說道:“魏公公帶皇上口諭來了。”我吩咐阿古道:“去吧。把話帶到。”淡月送阿古出去,蘭姑姑陪着我到前廳接旨,低聲問道:“該不會出事了吧?”我輕嘆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魏珠南面而立,後面跟着四個小太監,待我跪下,方說道:“皇上口諭,皇十四子福晉佟佳氏即刻前往暢春園見駕。”我叩頭領旨,又向魏珠說道:“魏公公少坐,我交待兩句就走。”魏珠笑道:“恕奴才多嘴,皇上的旨意是福晉即刻出發的。奴才怕福晉耽擱了,皇上怪罪下來。十四爺面上不好看。”我到上首慢慢坐下,說道:“這會子了,今趕不上關城門了。完顏氏福晉又病着,可不得安排一下呢!”蘭姑姑接過茶托,從袖中取出一卷銀票放在盤上,奉至魏珠面前,說道:“公公請吃茶。”魏珠袖了銀票,端走茶碗輕聲嘖道:“汝窯的鐘子,十四爺府上一件茶器都這樣講究!”慢慢地吹着茶葉,品了起來。
我轉到後面叫過常明、蘭姑姑和淡月,吩咐道:“淡月跟我進宮,蘭姑姑領着劉嬤嬤照應府裡,常明負責府第及周邊情況觀察。若有異常,立刻護送弘明出京。”常明駭然地問道:“恕奴才多嘴,福晉這種安排……”我打斷他的話,說道:“時間緊迫,照我的吩咐辦。有話等我回來再說。還有切記,若有來犯切勿正碰,拖字爲上,誰也不要相信,包括廉郡王,保弘明不被任何人掌握就好。”常明眉毛收作一團,說道:“照此說來,奴才陪福晉見駕,方是正理。”我笑道:“常大哥又犯糊塗了。在皇上那兒,我能出什麼事呢?佟家兩代皇后,兩朝重臣,我阿瑪還是蒙古都統,又復領侍衛內大臣。當年太后那樣疼我,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相較之皇上那裡最安全,怕只怕……”只怕康熙這會兒已不醒人事了。我重重地嘆了口氣,排着隊伍與魏珠趕至暢春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