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妖是個小碧池,魁鬥是個大賤男。
李牧野坐在一塊巨石上,身後就是深不見底的天坑。身前是兩隻大貓在樹上正沒心沒肺的辦事兒。
安意如在對面的樹下擔憂的看着他。
兩個人相對不相視,彼此沉默着。
有些憂傷是任何語言不能排解的,有些男人是任何女人都不能安慰的。
兩件事湊在了一起,這個男人只能靠自己過這一關。
不遠處,劉長風盤坐在木屋廊檐下,旁邊是一張茶几,木壺木碗,龍公明坐在一旁。
“記不記得上一次這樣坐在一起喝茶是什麼時候?”
“那年你推薦我去崑崙學藝,當時我大概二十四歲。”龍公明道:“我一直不能想明白一件事,爲什麼你一見到李中華就決定選擇他,然後放棄了我?”
“一晃兒四十年了。”劉長風道:“你已經六十多歲了,你妹妹都做了人家奶奶啦,你卻還孑然一身,說起來,我的確是很對不住你。”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我一向是個公平的人,在我看來,李中華比你更優秀,你先別不服氣,我說的這個優秀不是習武悟道的天賦,而是知人心曉世情,圓融通達的能力,他的決心和意志不在你之下,比較而言,你太任性,缺乏做大事者的氣度和練達。”
“全都是沒用的屁話!”龍公明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行事法則,曹孟德不如劉玄德宅心仁厚,將自身的優勢發揮出來照樣成就一番基業,我雖然不如李中華奸詐,卻比他凌厲果敢......”
“可惜那個時候跟你們打交道的是如日中天的前蘇聯。”劉長風打斷他的話,不客氣的:“你們喜歡讀三國,我就用三國爲例子跟你說這個道理,當年的東西伯利亞面對紅色帝國的高壓,需要的是孫仲謀這樣的通達時務的守成之君,而你那一套只會把一盤棋走死了。”
“滿口胡言,你這老東西就是怎麼瞧我都不順眼,你那本長風雜記成書多年,卻寧願推薦我去崑崙求道也不肯傳授給我。”龍公明不滿的說道:“不過你再怎麼打壓也沒用,老子今天的成就早已超越了你口中那個更優秀的傢伙。”
“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劉長風道:“人生在世,時運第一,呂蒙正的寒窯賦早有言明,滿腹經綸白髮不第,才疏學淺少年登科,有先富而後貧,有先貧而後富,蛟龍未遇潛身於魚蝦之間,君子失時拱手於小人之下,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長,水不得時風浪不平,人不得時利運不通”,“人生在世,富貴不可捧,貧賤不可欺”,天地循環周而復始,所以人必須坦然面對坦途與坎坷。”
龍公明皺眉聽着,表面不屑,嘴巴卻沒有說出反駁的話。
劉長風續道:“那個時代,兩大帝國冷戰爭霸,要嘛站在紅色一邊,要嘛站在藍色一邊,任何人試圖夾在其中火中取栗,都只有一個下場,你剛愎桀驁,滿腦子恢復祖上榮光的念頭,卻沒想過你的祖宗當初是怎麼崛起的,又爲什麼會迅速墮落,時至今日,以你的學識和智慧,還看不出來其中因果始末嗎?”
“可恨人強不如命強,命運不在我手!”龍公明忽然沉重的嘆了口氣,頹然道:“時代的命運始終在北極圈的那些魔鬼手中,我輩終究徒之奈何!”
“這卻是未必。”劉長風道:“他們也未必在任何時代都能爲所欲爲。”微微一頓,又道:“比如盛唐,貞觀,武周,開元,三聖朝時代,名將如雲,江湖奇人輩出,天下各國望風兢叢,萬物祥和,世界泰然,那是何等自由豪邁的氣魄。”
“那是你們漢人的天下。”龍公明道:“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劉長風道:“這個道理還不簡單嗎?既然我們漢民族能把世界領導的那麼好,爲什麼你一定要死乞白賴的去乞求已經拋棄你們的那些異人?”
龍公明道:“他們始終掌握着開啓新時代的鑰匙,我們能怎麼樣?昔日大遼國兵鋒所向擋者披靡,中原半壁,萬里江山,何其強盛,卻被區區人口十數萬的女真小部落滅亡,內在原因至今成謎,你是明白人,該知其中不足世人道之內情,前車之鑑擺在那裡,我們這些生活在北極圈中的遊牧民族,不把命運交給那些魔鬼又能怎樣?”
“那是過去,現如今這個世界已經不同了。”劉長風道:“你最大的錯誤就是還以舊時代的眼光看待新時代的格局,你當初妄圖效法阿骨打去跟紅色帝國爭什麼國運,希望能得到他們的支持,卻沒想過站在他們的角度看整個世界,早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樣子,兩次工業革命和世界大戰催生出新的時代,他們也無能爲力阻擋,只好順應接受科學爲王的時代。”
“三百年前是南凕會開啓了工業革命的新時代,之後施羅德遙控兩場戰爭又開啓了第二次工業革命。”龍公明不知不覺中已經被劉長風帶入到對方的思路中,說道:“你說的沒錯,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說的確已經失控了,不過這是世界背後的兩極之間的爭奪,我們又能如何?”
“南凕會率先解除了對科學技術的封印,普通人類的力量日漸強大,北極圈的那些人已經不能爲所欲爲。”劉長風道:“作爲東西伯利亞人,你該知道通古斯大爆炸吧,事實證明,他們並非什麼不死之神,更不是什麼真龍天神,他們跟我們一樣有血有肉,也有喜怒哀樂和各種慾望,不過是比我們擁有更強的生命力,掌握了一些更先進的技術罷了,他們雖然天賦厲害,但繁殖能力比我們差遠了,而在精神層面上,他們也並不比我們更有先天優勢。”
“劉老怪,你現在算是在拉攏我嗎?”
“老夫只是想幫你看清楚形勢,不要再糊里糊塗的給那些怪物當槍用。”劉長風道:“儘管從基因學的角度看,他們是跟我們一樣的人類,但是在他們眼中,我們跟牛馬牲畜沒有區別,就像我們對待地下的老鼠一樣,有時候拿來做實驗,有時候又對它們束手無策,而我們的一切在他們看來都只是某個實驗的一部分。”
龍公明道:“既然是這樣,你們又爲什麼要去暗算白無瑕?那丫頭難道不正代表了人類的精英?”
“她太激進!”劉長風道:“白雲堂掌握了盛唐崛起的秘密,又與南凕會在科學領域裡密切合作,對我們來說,她完全失控了,我們當中的一些人認爲她的做法會加速對抗局勢的發展,要知道南凕會可並非是好的合作對象。”
龍公明將目光投向毫無生氣的李牧野,岔開話題問道:“這妮子真是那小子的夫人?”
劉長風覺得該說的已經說的差不多了,有些話這個時候還不能說的太清楚明白,響鼓不用重錘,龍公明不是糊塗蛋,讓他一下子做出決定,放棄仇恨跟李中華聯手,加入到他們的陣營中的確有些不現實。
多年不見,劉長風曾一度以爲龍公明已經在當年那場震驚世界的車諾比核子災難中罹難。沒想到他不但還活着,而且已領悟神變境界,進化到了他畢生追求的那個層次上。作爲他的啓蒙導師,劉長風很清楚龍公明從來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主兒,想要讓他放棄對李中華的仇恨和成見,操之過急反而容易壞事。
“你是怎麼跟他走到一起的?”劉長風不答反問道:“他就沒跟你說起過白無瑕?”
龍公明搖頭道:“這小子的心眼比我還多,他不想說的事情我如何能知道,當時我們一起被困在施羅德號上,又合作逃了出來,之後就來到這兒,施羅德那老混蛋定了個什麼滅凰計劃,他是來救親媽的,我們趕到的時候已經太晚。”
“陳淼的死的確是太可惜了,我們雖然不贊同她開啓神宮的打算,卻也不希望看到這個結果,相信我,李中華當時已經極力阻止悲劇的發生了。”劉長風痛惜的說道:“但她的修養高強超過了我們的預想,如果不是她自己一心求死,在場那些人應該沒人能是她對手。”
“她爲什麼一定要開啓神宮呢?”龍公明十分不解,不無遺憾的說道:“可惜沒能親眼看到這位奇女子。”
劉長風道:“神宮是被那些所謂不死神族用超越時代的科學技術封印的,秘鑰就是解鎖的遙控裝置,根據故老相傳,神宮裡封印着幾個不死神族的大叛徒,以及華夏上古神話文明時代的秘密,陳淼認爲華夏文明想要再崛起,就一定要打開神宮封印,她本身早有求死之心,認了親兒子後將南海計劃轉交出去,便無牽無掛的來到這裡執行最後的計劃。”
他說到這裡忽然頓住,向着李牧野那邊深深看了一眼,見小野哥依然如木雕泥塑似的坐在那裡,輕輕嘆了口氣,續道:“我們並不認可她的想法,所以接受了施羅德的條件,與他聯手前來阻止陳淼開啓神宮,李中華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不讓她受到半點傷害,可惜結果卻是事與願違,她太強了,那種情況下沒人能阻止她求死。”
“李中華爲什麼沒死?”李牧野忽然起身來到劉長風面前問道:“玄塵,文雕龍,心音喇嘛,他們爲什麼還活着?憑什麼死的人只有我母親?現在死無對證,你們想怎麼說都可以,不過信不信卻在我!”
“李牧野,相信我,如果李中華有機會代替你母親,他絕不會有絲毫猶豫。”劉長風道:“這個結果是我們最不希望看到的,但事情已經發生了,爲了需要你的人,你還要儘早走出陰影纔是。”他又道:“如果你心中還有憤恨難消,怪我們跟施羅德合作去阻止你母親,你現在就可以一拳把我打死,我死而無怨!”
“當時參與的人沒有你,我打死你做什麼?”李牧野哈哈大笑,狀若瘋癲道:“我李牧野從來恩仇分明,我只找那五個人算賬就夠了,白無瑕有句話說的很對,人這一輩子若不能快意恩仇,練那麼高本事又有個屁用?”
劉長風嘆道:“不報仇是煎熬,報仇也不能減輕多少痛苦,只有放下才是解決之道,人在仇恨中生活宛如置身阿鼻地獄,可既然地獄之門已開,總需有個了斷,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今天就讓我來爲你關上心頭的地獄之門吧。”
“嘿嘿,還輪不到你來操這份心。”李牧野獰笑着拒絕道:“前因後果你已經說的很清楚,至於我認不認可卻不是你能控制的,劉老師父,你已經仁至義盡,剩下的路要怎麼走都是我自己的問題,你還是省下這份閒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