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早就預料, 蘇曉還是不免跳了一下眼皮,慌忙從沙發上坐起來。見方天佑小姑娘咬着脣,正懷着些些的忐忑不安盯着自己, 她訕訕地籌措着話題:“那個, 娃娃啊……這個問題麼, 我恐怕不能答應你誒。”
“爲什麼?難道我哥不好嗎?”
“不是你哥的問題, ”蘇曉慌忙說, “因爲我……”
“那就是我的問題嘍?”
“……”蘇曉默,她發現這丫頭情緒不對,一時竟也不知從何勸起。
看她沉默, 小姑娘嘴巴一扁,委屈道:“音姐, 你怎麼也跟之前的那些大姐姐們一樣, 嫌棄娃娃是個拖油瓶, 嫁又嫁不出,貪嘴又不乖, 成天給哥哥嫂子找麻煩……”蛋糕娃娃說着說着,越發自憐自傷,淚花就在眼眶裡盈盈打轉……
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蘇曉頭大了。
“是不是?是不是!音姐你不說就是默認了對不對?”小姑娘的話越說越偏激,“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除了我哥, 你們都不喜歡我, 都討厭我!”
“夠了!”某個匪幫大姐頭忍無可忍, 一拍桌子跳起來, “娃娃,你冷靜點, 聽我說!”蛋糕娃娃被爆發的蘇曉一嚇,這才乖乖閉了嘴,只敢拿一雙紅通通的眼盯着她。蘇曉剛想說話,包包裡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發現是他打來的,微微一笑。
好吧,既然事到臨頭,索性替她把一切都說開好了。
“娃娃,”隨手按了一個鍵,她把熄燈了的手機放在桌上,“首先,我要糾正你一個觀點。不要老以爲你是你哥的拖油瓶,你現在不是也在賺錢嗎?你在家不是也能幫着做家務嗎?爲什麼總要因爲某些客觀原因就從此否定自己呢?遊戲裡的你乖巧懂事,聽話又識大體,是我們幫里人見人愛的蛋糕娃娃,九界最厲害的巫白了。你看,這些纔是最有說服力的事實啊,我說的可對?”
“但網遊不是現實啊,現實裡的我明明什麼都不是。”小姑娘噘嘴。
“你看看周圍的同齡人,”蘇曉安慰她,“十八九歲的年紀,誰像你一樣在賺錢持家?誰像你一樣憑本事在獨立?他們比你有更大的優勢,但對家庭、對社會的貢獻卻遠遠不如你,你到底有什麼好自卑的?我想你哥都爲有你這樣一個妹妹而驕傲吧?不然你說,之前的那麼多姐姐,他爲什麼總是放棄?你們倆之間的感情,其實心裡都明白吧?只是這層窗戶紙……”
方天佑眼圈又紅了,喃喃碎語:“還不都怪我哥!以爲娃娃是個長不大的小丫頭!嗚嗚……就像音姐說的,娃娃可以獨立的,可以靠自己過日子的!偏偏我哥他不信,才推掉了那麼多不喜歡娃娃的姐姐……”
“那是因爲他喜歡你啊,”蘇曉理所當然地道,“娃娃,你問我的三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你哥會怎麼回答?對你,他一定也都會答‘是’的吧?”
“因爲我是他從小帶大的嘛!”蛋糕娃娃搶道。
“不,”蘇曉搖頭,“是因爲他心裡有你,也正是因爲有你,所以再也裝不下別人。”
“你騙人!”小姑娘炸毛了,“我哥他從來都只當我是妹妹!”
“唉,”蘇曉故意失望地嘆了口氣,決定戳穿的再徹底一點,“什麼叫當局者迷,說的就是你跟你哥兩個木瓜!傻丫頭,喜歡你哥對不對?明明遊戲裡就很乖很懂事,非要在現實裡處處給我幫倒忙,非要替你哥折騰這什麼相親……傻丫頭,你就是想讓他意識到,真正願意跟他長相廝守的人是你,也只有你,不是嗎?”
“你不是那個他一手養大的妹妹,而是現在的你,是袁天佑。”她加重了語氣。
“嗚,”小姑娘又哭了,邊哭,邊抽抽搭搭地說,“音姐,嗚嗚嗚……你跟娃娃說有什麼用?問題我哥他根本就不是這麼想的,我說了又怕他不當回事,嗚嗚……音姐,你既然知道了,幫我想想該怎麼辦?我真的好喜歡哥哥,可是哥哥有了嫂子,就不會跟我住在一起了,可我就是不想跟哥哥分開……”
終於還是把這丫頭內心裡的想法給挖出來了,蘇曉鬆了口氣。
於是笑了起來,勸道:“娃娃,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做提拉米蘇嗎?因爲這種蛋糕有一個特殊的寓意,或許對你有些幫助。吶,不要哭了,姐姐說故事給你聽,”她找了包紙巾,替她細細地擦淚,“聽說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許多丈夫被迫與妻子分開,遠赴戰場。可那時到處都在打仗,家裡都沒剩多少吃的了。愛他的妻子爲了給他準備乾糧,就把所有能吃的餅乾、麪包全做進了一個糕點裡,就是現在的‘提拉米蘇’。每當這些士兵在戰場上吃到提拉米蘇,他們就會想起他的家,還有家裡的愛人……”
“所以娃娃,做個提拉米蘇給你哥哥吧。食材除了手指餅,其他都剩不少,”蘇曉建議道,“提拉米蘇(Tiramisu),在意大利文裡就是“ 帶我走 ” 的意思。”
“它帶走的不只是美味,還有愛和幸福。”
這也是爲什麼提拉米蘇是蘇曉最喜歡的甜品,它的寓意,它的口感。提拉米蘇可以說是甜品界裡少見的不甜的食物,灑了可可粉的關係,吃起來甚至有些發苦。
四目相對,方天佑激動的情緒被一點一點的平靜了下去。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蘇曉,看到的只有她眼裡滿滿的真摯。不知道爲什麼,這回她相信了。相信音姐不是騙她的,沒有看不起她,也沒有看低她,而是真心的在給她出主意。想着,心裡最後的幾分不安都淡了,開始有了些表白的信心。
“嗯,”小姑娘笑着點了點頭,“謝謝音姐,我會努力的。”
出得方天賜家,蘇曉拎着一個模子扣出來的愛心狀提拉米蘇,還有一袋她兩人後來烤的小蛋糕。
心結得解,袁天佑小姑娘待蘇曉也平添了幾分真誠。
兩人說說笑笑,時間很快過去了。
蘇曉回到家,沒多久手機響了。看號碼依然是他,她笑着接起:“不開竅的師父先生,覺得奴家今天的表現如何?”
“……”沉默了片刻,那頭的男子輕柔一笑,“做得很好,辛苦徒兒了。”
他怎麼聽起來特別沮喪的樣子?蘇曉納悶了,嘴上仍舊一副調笑的口吻:“呵呵,我只是在恰當的時候做了自以爲最恰當的事情,希望……沒有弄巧成拙。”
他笑了:“哪有?虧得你,不然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那丫頭到底想讓我怎樣呢!”
“呵呵,”躺在沙發裡的蘇曉歡快地打了個滾,“我說師父呀,娃娃是個好姑娘,要好好待她,不許讓她受委屈哦,”聽方天賜輕輕的嗯了一聲,她滿意了,隨口問,“對了,除了這個,你有別的事找我嗎?”
又是一陣沉默,男子低沉的嗓音幽幽傳來:“蘇曉,你就沒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電話那頭,愜意扭動中的某人一僵: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不對呢?
她怔怔望着天花板,半晌,輕輕道:“我一直以爲,適合自己的纔是最好的。儘管曾經也有所懷疑,但既然現在已經選擇了,我不想後悔。所以,願你也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另一半,或許未必是娃娃,但一定不會是我。”他們倆都是聰明人,話說到這份上,足矣。
他忽然覺得,她就像是牽手相持的舞伴。
明明那麼接近彼此,偏又始終保持着一臂的距離。你上前,我退後,有禮有節,從不曾逾矩。
旁人眼裡再默契不過的搭檔,原來不過是兩條平行的直線,永不相交。
方天賜自嘲似的笑了笑:“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