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 蘇曉正推着蛋糕娃娃走在去複印店的路上。
這年頭,好的渲染上色效果都是用電腦做出來的,即便九界一貫的風格是潑墨水彩, 那些潑完墨的水彩畫少不得也得拖進電腦裡潤飾點銀光閃閃的動態特效, 所以蛋糕娃娃手裡只有數據盤。想要精美的成稿, 都得臨時去宿舍區外面的複印店出。
路上, 蘇曉很納悶地問蛋糕娃娃:“既然是電子檔, 爲什麼還要我來拿,你一封郵件不就寄過去了麼?而且,爲什麼要去街邊複印店, 難道東籬公司沒有彩色印刷設備嗎?”
蛋糕娃娃解釋道:“通過我們這些設計師送上去的都是初稿,在韓大哥那裡還要篩選, 決定了用哪些構思, 纔會進一步潤飾出樣稿。所以嘛, 打一份出來意思意思啦,”說完, 小姑娘不免露出幾分探究的意味,“音姐,看不出來你這麼聰明的人也有糊塗的時候嘛?”
蘇曉呵呵笑。
路上經過一家蛋糕店,她忽然好奇:“對了,你怎麼想起來取個網名叫蛋糕娃娃的?你一定很喜歡吃蛋糕吧?”
“是啊, ”蛋糕娃娃見蘇曉停下了輪椅, 當即湊到玻璃窗上欣賞, 邊看邊興奮地跟蘇曉回憶, “那時候還小, 我和我哥又都是學生,每回過生日都要靠我哥提前半年去攢打工的錢。哎, 到後來我哥索性自己學着做……音姐啊,我哥廚藝可好了,要不哪天你來我家嚐嚐?他做的糖醋排骨跟店裡賣的一個味道,真的!”
蘇曉湊趣道:“是嗎?那很厲害啦。”
“當然,我哥相當厲害的說,”小姑娘指着展示臺上一個粉紅色的水果蛋糕說,“音姐你看你看,就這個,我哥給我做過一模一樣的,水果種類比這個多多了!我哥說啊,店裡賣的蛋糕用的都是色素染出來的水果,他自己動手,弄的都是純天然的!”看到蛋糕,蘇曉纔想起今天的早飯還沒吃,問過蛋糕娃娃以後,她推着她進店裡。
“是呀,用鮮牛奶混合濃縮的菠蘿汁,番茄汁,黃瓜汁,胡蘿蔔汁,分別打出奶油,可比這些染色的好多了,”小姑娘還在興奮地嘰嘰呱呱,蘇曉則偶爾的應上幾聲,“還有那個什麼泡芙,不就是油炸麪糰裡面揣了甜奶油麼?我哥還會做揣果醬的呢。”
蘇曉笑了起來:“油炸麪糰揣果醬?那不是特別的甜了,娃娃喜歡吃甜的?”
“嗯,蛋糕不就應該是甜的嘛?”蛋糕娃娃理所當然地道,“我看網上說,甜甜的蛋糕纔是幸福的味道,就像蜂蜜一樣。”
“呵呵。”蘇曉不喜歡甜食,瞭解不多,自然也插不上話。
推着蛋糕娃娃繞出面包區,蘇曉頓時被冷凍櫃臺裡的提拉米蘇吸引住了。這種意式高檔甜點近幾年可以說風靡大陸,幾乎所有的蛋糕店、咖啡廳裡都有提拉米蘇出售。
在真正見識過原產地版提拉米蘇的海歸蘇曉同學來看,售價在三十塊以下的,十有八九都有偷工減料。因爲正宗的提拉米蘇的主要材料Mascarpone cheese價格不低(大約500克要100元人民幣左右),而多數時候,這種奶酪都會被省略,因此造成提拉米蘇的凝結力不足,繼而大大降低了糖水與芝士、蛋糕的香味混溶的濃度和入口時的質感。她試過幾次以後,最後徹底對商店裡的提拉米蘇絕望了。難得她找到了點跟蛋糕的共同話題,當即指着提拉米蘇,跟蛋糕娃娃聊起來。
這一提,蛋糕娃娃也來了興致:“音姐,看你挺懂行的,不如我們買材料回家做吧!”
蘇曉一噎:是的,她會做提拉米蘇。在歐洲給自己過生日的時候,她都是自己給自己做一個提拉米蘇,因爲這中蛋糕的寓意她很喜歡。只是……在蛋糕家做的話,說什麼也得給方天賜留一份了,她自覺跟這位師父大人尚不至於有多麼強烈的感覺。
“怎麼,音姐你不會做嗎?”輪椅上的小女孩收起了笑,話音裡難掩失望之色。
蘇曉反應過來:自己剛是怎麼了!都說身正不怕影子歪,她蘇曉什麼時候連做個蛋糕送網友也要瞻前顧後,考慮再三了?當即道:“會,我當然會。娃娃,既然你喜歡,那一會兒我送完材料回來,順道去超市找找看。除了Mascarpone cheese,應該別的都能備齊,大概吃過午飯的樣子,我去你家教你做提拉米蘇吧。”
“好呀好呀!”蛋糕娃娃雀躍了起來。
中午,蘇曉去公司送圖樣,順道找着河洛吃了頓飯。兩人照例聊着昨晚到今天的生活瑣事,她很意外河洛居然知道自己被做成九界NPC的事情,並絲毫不覺得奇怪。相較於某人超乎尋常的淡定,而自己昨晚那一驚一乍的反應……蘇曉忽然蛋腚了。
還說她沒情調沒浪漫細胞,這人明明也不比自己好多少!怒指!
於是換個話題:“對了,下午我跟師父他妹約好了教她做蛋糕,你今晚上不會又‘愛廠如家’了吧?我還想做一個送你吃呢!”
“你這懶丫頭什麼時候會做蛋糕了?”一聽是送給他的,河洛笑了起來。
“喂,別瞧不起人好不好?”蘇曉憤怒揮爪,“我要做的可是提拉米蘇耶,意式甜品的代表作,主材老貴的說,做出來嚇死你。”說完,還瞪他一眼。
河洛只是看着她笑,不說話。
蘇曉詞窮,泱泱地垂着頭扒飯,暗暗腹誹這人是不是勞累過度以至於思維僵化了。
生活,看起來一切如常的美好。
下午,蘇曉在蛋糕家擺開一大堆臨時湊的食材,才發現讓蛋糕娃娃給自己打下手是個完全錯誤的決定。別看這小丫頭說起話來挺機靈,繪畫功夫也不差,動手的能力着實笨了點。排手指餅能打翻了一地,幫着抹巧克力慕斯能把自己抹得滿臉都是。小姑娘嘴饞,邊做着還邊偷吃。滿滿一袋手指餅,到最後只墊着底的排了一層,其它全進了某人的肚子!
提拉米蘇,說白點就是一種帶咖啡酒味兒的蛋糕。最上面是薄薄的一層可可粉,下面是濃濃的奶油製品,而奶油中間是類似巧克力蛋糕般的慕司。所以蘇曉要做的工作只是把咖啡酒和鮮奶混合打成鮮奶油,然後把慕斯粉混合巧克力粉和乳酪,打均勻以後丟冰箱裡凍成慕斯。接着往排好手指餅的模具裡倒一層慕斯,排一層手指餅,再刷咖啡酒味的奶油定型。最後,丟冰箱裡等十分鐘,就能端出來切着吃了。
這過程看似簡單,實際上……
排除打奶油時,與蛋糕娃娃奶油大戰浪費時間。
排除她偷吃手指餅時,兩人就爭執到底可以吃掉多少手指餅的時間。
排除慕斯端出來以後,被某人拿湯勺舀走老大一個坑,之後又偷偷湊過來挖另外一個坑,結果不小心打翻一地,不得不收拾廚房,重頭再來的時間。
好吧,還要算上某人妹妹見縫插針,帶領她追憶當年歲月的時間=。=
這些名爲感懷過去,實爲牽線搭橋爲推銷某人早日出戶的言論,一開始蘇曉還有閒情搭話,後來,她全然只是敷衍。到最後,傳到她耳朵裡時直接物種進化,成了漫天嗡嗡的蒼蠅。
饒是她蘇曉耐心再好,也快被磨光了。
等成品的提拉米蘇揣進了冰箱,她累得一頭倒栽在沙發上,挺屍中。
不知道又在廚房裡偷吃了什麼,蛋糕娃娃許久才搖着輪椅過來。看她笑得心滿意足的模樣,蘇曉笑:“我真挺羨慕你的,吃這麼多,一會兒還塞得下提拉米蘇麼?”
小姑娘笑嘻嘻:“音姐你不懂了,我吃不吃得上沒關係,我哥能吃上就行了。”
“娃娃,你對你哥真好,”蘇曉斟酌了一下用詞,由衷道,“哪像我家啊,我哥那就一被奴役的命,到底是嫡親的血緣關係,不一樣就是不一樣……”蛋糕娃娃窘了窘。
半晌,才聽她幽幽道:“音姐,其實,我跟我哥……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哦?”蘇曉漫不經心地問了一聲。
“嗯,”蛋糕娃娃應了一聲,“我和我哥的父母都是T大的老師,私交很好的那種,一次我們兩家結伴自駕遊,結果高速公路上遇到了嚴重的車禍,我的腿也是那時候成這樣的。結果兩家人活着的就剩我和我哥了,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一家了……”
“所以我本姓袁的,”蛋糕娃娃嘟囔了一句,“是哥把我改成方天佑的,真是,姓袁有什麼不好。我媽活着的時候都說呢,我跟我哥啊,一方一圓的,正好湊一對呢……”她喃喃道,似乎姓氏問題一直是這小丫頭糾結的心病。
聽她說話的口吻,蘇曉也慢慢感受到噩耗臨頭時的恐怖。怪不得他方天賜說話做事,看起來都遠超同齡人的成熟。再看眼前這麼個勉強算是成年的半大妹妹,她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師父挺不容易的,也怪不得他會選擇加入東籬遊戲了。
上班地點跟他家,就隔條小巷的距離——近吶!
“所以音姐,”方家小姑娘霍地擡頭,那眼神兒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你一定要替娃娃照顧好我哥哦。我哥是娃娃最寶貴最寶貴的哥哥,就這樣託付給音姐你了!”
口氣之鄭重,不亞於臨危授命,白帝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