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我叫嬴成𫊸,我想和這個天下談談
“呼,呼,呼……”
始皇帝努力抑制雙手撐在膝蓋上的衝動,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這聲音遠比平常呼吸聲要大的多。
聲音渾厚,蒼茫,彷彿是神靈在呼吸。
每年蜡祭,在這個高臺上宣讀完華麗,精美祭文的始皇帝,都會如此疲累。
始皇帝曾經以爲這是祭文的關係,是巫術的力量,在宮中嘗試過宣讀過祭文。
用差不多大小的聲音,差不多的宣讀姿勢,結果是不會如此疲累。
只要一登上高臺,在這裡宣讀完,就一定會疲累至此。
宣讀祭文疲累的事實,以及在高臺上聲音會加大的事實。
兩者讓始皇帝相信,這個由白玉所搭建的高臺有神靈的加持,確實能與神靈溝通。
人與神靈語,疲累是理所應當的。
今日的始皇帝穿着與往日不同。
頭上不是掛滿閃亮珍珠的通天觀,身上也不是那件霸氣外露,秀有大秦圖騰玄鳥的黑色冕服。
他肩膀上披着取百種野獸皮縫製在一起,類似後世坎肩的衣物。
身上穿着素色衣物,腰間繫着葛帶,葛帶裡還別有一根榛木棒。
《禮記》有載:皮弁素服而祭。素服,以送終也。葛帶榛杖,喪殺也。蠟之祭,仁之至,義之盡也。
(大家都說翻譯水,今天不翻了。投個票,要翻譯1,不要翻譯2。)
喘息了一會,始皇帝手裡捧着展開的,只讀了一半的竹簡,自高臺中央向着上來時的石階走去。
看到坐在那裡發呆的親弟,沒有意外於親弟爲什麼沒有下跪,因爲所有人都站起來了。
在那聲“皇天后土,佑我大秦”,在虔誠地吶喊出既是禱告,又是祈求的八個字後,大家都站起來了。
始皇帝根本沒想過嬴成𫊸自始至終沒有跪。
往年蜡祭,站在高臺下的嬴成𫊸都是跪在地上聽。
坐在高臺石階上不跪,他人發現不了。
在高臺之下要是不跪,早就被發現了。
踏~
始皇帝走下高臺,一步踏到了石階上,對着下數三級臺階的嬴成𫊸道:“到你了。”
不在高臺之上,這句話的聲音沒有那麼大,又恢復到了正常音量。
緩行三步,遞手中竹簡交予嬴成𫊸之手。
嬴成𫊸仰頭看了始皇帝一眼,雙手接過。
雙手,是對天,地,神,鬼的敬意。
竹簡上有兩段祭天祭文,始皇帝念得是右半部分,還有左半部分沒念。
高臺下,大秦九卿之一,主管祭祀,禮儀的奉常臉色如常。
但要是善於刑偵的那些廷尉府審訊官員在,可從奉常臉上看到少許驚悸殘留。
下跪之時,奉常以額觸地。
其面目懵逼,驚恐,不解,無人得見,只有天,地,神,鬼共見之。
昨日,在始皇帝要求下要寫兩篇祭文時,奉常很是不解。
“太子未在咸陽,這第二篇祭文是……?”
話要問清楚。
不同的人,祭天祭文則大不相同,雖然尋常百姓聽聞都是一樣聽不懂。
“朕自二者選其一。”
“唯。”
這兩篇祭天祭文,奉常都是按照皇帝規格寫的。
“諾。”
嬴成𫊸抱以微笑,微微頷首。
這豎子還算安分。
始皇帝內心鬆了口氣,他真怕嬴成𫊸來一句——要念你念,我不念。
微點頭,自覺和天,地,神,鬼對過話的始皇帝欣慰地快步走下石階。
他想在嬴成𫊸開始唸誦之前走到石階下,看看親弟在高臺上的樣子。
自其阿父去世,他就再沒見過除了自己外,有第二個人站在這高臺之上。
“阿父,怎麼不開始表演?”
起身百姓中,孩童略顯急迫地問着無所不能的阿父。
往日被迫早熟的孩童,盼着蜡祭這一日很久很久了。
因爲這一日他能看到做各種動作,唱異樣曲目的伶優。
那些伶優有些披着獸皮胡亂奔跑,有些拿着榛杖驅趕那些披着獸皮的。
熱熱鬧鬧,很是好玩。
“長公子再念一遍,就有表演了。”
耳朵伸長,偷聽到方纔身周“明白人”科普的阿父湊在稚童耳邊,悄聲回答。
在稚童用力點頭的“嗯”聲,和從未更改過的崇拜眼神中,再次飄飄然。
羣衆已經在大量“明白人”的科普下,知道了另一個登臺者是長公子。
紛紛仰着頭。
等着在大秦廣有賢名的長公子一露真容,代表着他們與天,地,神,鬼彙報。
代表着天,地,神,鬼,帶給他們吃飽飯,穿暖衣,糧食豐收,平平安安的祝福。
他們特別虔誠。
作爲人的他們,不能自主吃飽飯,穿暖衣,糧食豐收,平平安安。
唯有求天。
唯有求地。
唯有求神。
唯有求鬼。
羣臣仰視着高臺中央,他們沒有百姓那麼樸實的訴求。
他們眼神中的流光則複雜的多。
長安君在陛下之後登臺,這意味着長公子已然失勢,至少爲陛下不喜。
我這些時日一直在拜訪長安君,長安君若上位,定不會忘了我。
太后回城那日與長安君在城門口相爭,陛下不理,我那日就該知道陛下心思!
一切還未下定論,必要讓太子繼位,三代封地纔有世襲之可能。
此時再與長安君來往已是太晚,但可以搭上蒙家這條線。
玄鳥殿上蒙武之舉,當時以爲昏頭,如今看來,卻是我昏了頭。
……
他們心思各異。
他們各懷鬼胎。
因爲他們能決定性的事物很多,比百姓要多的多。
果腹,平安,活着。
他們早就已經得到了,且遠遠超出,不需要再向天,地,神,鬼相求。
沒有幾人會記得。
記得祖先也是一個普通百姓,也在希求着果腹,平安,活着。
天,地,神,鬼,對於這些人而言,值得敬畏。
但也只是敬畏。
就如始皇帝也敬畏。
但那更多的,是人對神秘的敬畏。
在羣衆虔誠,迫切的眼神裡,在文武百官色彩紛呈的眼眸中。
嬴成𫊸出現在了高臺中央。
像方纔這裡站着的始皇帝一樣,雙手捧着竹簡,肩上披着百獸皮。
一身素衣,腰繫葛帶,帶別榛杖。
三丈的高臺,換算下來就是十米。
在這個高度,除了少數眼力卓著者。
大多數人都已經不能清晰地看到登臺人的面貌,神態,表情。
這又爲登臺人覆上了一層神的逼格,簡稱神格。
神的臉,人本不應見。
站在大秦最爲神聖之地,嬴成𫊸除了感覺風有些大,呼吸略微有些困難,沒有其他的感覺。
他輕輕歪了一下腦袋,側頭看天,髮絲清揚隨風而動。
素衣輕顫,但因爲風力不夠,發不出獵獵之音。
嬴成𫊸直視着猶如沒有白雲陰雲彩雲點綴,如同一塊蔚藍畫布的天空。
天有,我看得到。
但這個天,是那個天嗎?
我死後能夠來到這個世界,是天的所爲嗎?
如果是真的,拜託,請給我來點暗示好嗎?
我發誓,我很虔誠,前所未有的虔誠。
嬴成𫊸虔誠的等待,這一刻,他的虔誠超越了高臺下的所有人。
身爲穿越者的他,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不知道什麼樣的力量才能讓他穿越。
如果說世界上真的有神,那麼他無疑是兩個世界最接近神的人。
高臺聲音廣大算什麼神蹟?
他帶着前世記憶轉生,這纔是神蹟。
時間一點點流逝。
始皇帝已經下了高臺,看着嬴成𫊸雙手捧着竹簡,仰着頭好一會了。
這豎子是在做什麼?
難道他得到了神諭?
神以爲,他比朕更適合做皇帝乎?
羣衆中,焦急的孩子開始問阿父。
“爲什麼長公子還不念,我想看錶演。”
無所不能的阿父這次給不出確切答案了,不斷重複着“快了,快了”這兩個字安撫稚童。
羣臣耐心是最好的,他們毫無焦躁的感覺。
這既是因爲“王”是天下最頂尖的人,他們要給有望爲“王”的嬴成𫊸以謙卑,以尊重。
又是因爲祭天后的伶優表演,他們隨時可以找伶優在自己家近身觀看。
那些表演後百姓尋常吃不到的祭品,他們隨時可以在自己家大吃特吃。
那些往日百姓不能喝的酒,他們隨時可以在自己家自斟自飲。
“你不在嗎?”
嬴成𫊸小聲呢喃,聲音小到有神力加持的高臺都無法將他的聲音傳播給高臺下的人,只能隨着風聲捲入高天,讓神知曉。
“還是說,你從來就不曾有過呢?”
沒有驚雷一閃。
沒有狂風大作。
嬴成𫊸的大不敬之語隨着風消散,沒有一點異象傳出。
天,地,神,鬼,似乎都在摸魚,擺爛,或者想看看那個渺小的人接下來想要說什麼,暫時放過了嬴成𫊸。
“這是整個天下最神聖的地方,這裡都不能溝通你們,那我就當你們不存在了啊。”
嬴成𫊸有商量的口吻說道,還是沒有人應,也沒有神語。
“有一件事,我準備二十多年了。做不做得到不清楚,但說一說應該可以了。”
這一句話,嬴成𫊸不再呢喃,不再刻意控制音量。
他鼓盪內力,混合着自身氣力。
發出的聲音,在所謂的神力加持下驟然間響徹方圓十里,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如在耳邊訴說。
這聲音如一口巨大的洪鐘大呂被敲響,如同盤古開天闢地時那一斧子的聲響。
嬴成𫊸在這個天地間,在公開場合,在無數人的親眼見證下,第一次發出聲音。
所有準備聽聞的始皇帝,羣臣,百姓都如同沒有準備似的嚇了一跳。
始皇帝臉色一變,想要重新登上高臺將嬴成𫊸拽下來。
這豎子怎麼連蜡祭都敢胡鬧?
趙太后眼中驚怒,喜色,都有之。
這豎子果真要反!三丈高臺,郎官盡在,盡起弓箭以射,插翅難飛!
韓太后眼中,憂色濃郁。
二十多年……𫊸兒六歲之前……是昭襄先王不知緣由大開殺戒那一回罷……
這麼些年,𫊸兒你還沒忘……阿母寧可你造反……
蓋聶那張面癱臉上面無表情。
公子,你終於想通爲王了乎?
科學家望望嬴成𫊸,又舉頭望天,他的額頭上沒有塵土。
《天志》,《明鬼》,墨子當年,真的信?
皇后阿房扭頭看了下始皇帝,看到了始皇帝臉色並不是很好,心下遽然一驚。
叔叔說的這件事,陛下也不知曉?
其身旁的貼身侍女瓶兒眼中都滿是崇拜,摻雜了一絲絲些微的苦惱。
這件事應該是公子救我時說過的罷?
說的什麼來着?
瓶你當年怎麼那麼沒出息,就想着暖和!
九卿奉常無動於衷。
不就是你馬上要當皇帝那點事,昨天我就知道了。嗯,那點事……
右丞相王綰皺着眉,心臟怦怦亂跳,有種天下大亂的感覺。
以長安君的陰險詭譎,能爲什麼事做下二十多年的準備,打天下都用不了罷。
左丞相李斯目光在臺上嬴成𫊸,臺下始皇帝兩人身上打轉。
還是沒讓陛下,長安君充分信任,這次大事又沒讓斯參與,斯還要努力。
王齮瞅了眼聽到嬴成𫊸送過去的西北消息,病情大好,可以外出的老戰友蒙驁。
將軍這是要起兵乎,怎麼沒和我說?和你說了?看這滿是殺氣的眼神,應是說了。
仍然孱弱的蒙驁在孫兒蒙毅的攙扶下,目光嚴厲地和王齮對視。
你這大鳥人也很是驚疑?看來你我想的差不多。長安君若敢造反,殺之!
王,臣。
所思所想,不一而足。
民衆的思想就很統一了。
長公子念頌祭文了,跪跪跪。這祭文和王的就是不一樣,能聽懂。
高臺下,最中心的始皇帝,文武百官,沒有動作。
而圍着他們,比他們數量多百倍以上的民衆則紛紛有了下跪的動作。
就算有少數幾個有見識,知道嬴成𫊸不是在念祭文的民衆。
也會在身邊所有人都在下跪的大勢裹挾下一併下跪。
“不許跪!”
嬴成𫊸在高臺上,用盡全部氣力,內力,吼出來這三個字。
讓已經對先前分貝音量做好準備的始皇帝,羣臣,百姓再次被嚇了一跳。
他們耳朵嗡嗡作響,好像要失聰似的。
他們從沒聽過這麼大的聲音,第一反應就是天的力量,這是天諭!
百姓嘩啦啦的跪伏動作驟然一頓,就像是整個畫面按下了暫停鍵一樣。
“天要你們跪下,我要你們站起來。”
聲音回到第一句的音量,振聾發聵,不是震耳欲聾。
“我叫嬴成𫊸,我想和這個天下談談。”
《秦史》:帝一年,蜡祭,長安君立高臺,語天下。
漂亮小姐姐的作品,感興趣的可以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