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用的手槍一共有三把,科學家能佔用其中一把,嬴成𫊸對其的信任可見一般。
作爲嬴成𫊸最信任的人之一,科學家對嬴成𫊸能力,勢力都很是瞭解,知道嬴成𫊸這承諾不是吹噓,而是事實。
科學家激動的血氣上臉,雙手在胸前重重一抱拳。
“墨家必不讓君上失望!”
“但願如此,去忙罷。”
經費要到了,還拿到了治理宜陽的權限。科學家沒廢話,轉身就走,他太忙了。
研究雜交水稻,鋼鐵煉製,各種器械都是墨家的事。科學家身爲墨家鉅子,長安君府衆多門客,最忙的就是他。
鬼谷子見科學家走遠。
“宜陽予了科學家,韓地君上打算如何做?”
“王公有何可以教我?”
“人若是沒有人性,那便不能稱之爲人,人性是抹除不掉的。貪婪,好色,傲慢,這些都是人性。爲官者掌民衆生殺予奪,雙方力量不對等。除了墨家這朵奇葩能管束自身外,其餘衆者必高看己身而輕賤百姓。
“完全根除人性,就如同要草木無根,唯死而已,墨家之法無法普及。要說治國,荀子之道乃上佳之選。重法,以嚴法限制百姓。立德,以德行引導百姓。雙管齊下,如此即可成大業,孔子不如荀子也。”
嬴成𫊸扭頭看着恭敬站立的強。
“王公的意思,是要我對強這些人再來一場訓練,然後立下嚴刑峻法,以讓爲官者不敢做出格的事?”
鬼谷子笑笑沒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願聽君上安排。”
新鄭郡守半拜其身,沉聲道。
“爲什麼我們要遏制人性呢?爲什麼不能放縱人性呢?”
鬼谷子笑容一停,手指有些僵硬。
“……君上是認同孟子之言,還是荀子之言?”
孟子是性善論,荀子是性惡論。
若是嬴成𫊸認同孟子之言,就是認同性善論,那這話就沒有什麼問題,放縱人性就是爲善。
但若是認同荀子之言,認同性惡論,這話就很成問題了。
鬼谷子在長安君府待了這麼久,和嬴成𫊸,荀子言談不知多少次。他記得嬴成𫊸說過一句話:人性難以直視。
這句話,怎麼聽也不像是認同人性爲善。
“人性難以直視。”嬴成𫊸輕聲道:“人性本惡。”
“那君上……”
活了數百年的鬼谷子都不知道如何往下接了,覺得嬴成𫊸是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
在馬列沒有生變之前,想着開民智,減酷刑利民強民。馬列出了事,發現難以做到自己先前所想,竟然想着放縱人性。
放縱人性是什麼後果,鬼谷子再清楚不過了,馬列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此作爲必將生亂。
“我沒有犯病,我是說真的。”嬴成𫊸思索道:“堵不如疏,再嚴苛的法令也會被找到漏洞,再高尚的道德也終將會被腐蝕。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利用人性。”
“君上聽說過田單復國的事乎?”
“自然聽過。”
“那君上可知,樂毅五年內連下齊國七十餘城,爲何即墨,莒能夠在樂毅攻勢下堅挺半年之久,直到田單以即墨復國?”
郡守強打開了話匣之後,已經沒有多少自卑的感覺。鬼谷子所問的問題又正好是其知曉的,遂笑着道:
“聽聞樂毅認爲單靠武力,破其城而不能服其心。民心不服,就是全部佔領了齊國,也無法鞏固。所以對莒城、即墨採取了圍而不攻的方針,對已攻佔的地區實行減賦稅,廢苛政,尊重當地風俗習慣,保護齊國的固有文化,優待地方名流等收服人心的政策,欲從根本上瓦解齊國。”
嬴成𫊸搖搖頭。
“說辭罷了,樂毅那個時代,哪裡有民心的說法。前面七十餘城的時候他怎麼不想着收服民心,就剩最後兩座城想起來了。”
強撓了撓頭,笑道:
“那就是樂毅想要爲齊王?可這就說不通了。要真是如此,燕昭王封其爲齊王的命令都到了樂毅手上,樂毅從了不就了事,爲何要誓死不從呢?”
嬴成𫊸笑看向鬼谷子。
“這個問題,身爲樂毅之師,想必王公能給我們一個答案。”
“樂毅之師?”
強不在乎嬴成𫊸怎麼治國,他只知道聽命行事,是以對嬴成𫊸放縱人性的說辭並沒有太大感覺,反倒是對鬼谷子爲樂毅老師這等秘辛感興趣一些。
“這便是我要告予君上的話了,人性。”
鬼谷子沒有傲色,很是平靜地道,似乎教出了一個險些將齊國滅國的樂毅,並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
“劣徒是燕將,領趙、楚、韓、魏、燕五國聯軍,連克齊國七十餘城,打下的土地比燕國還要大。手握重兵,又有如此大土地,劣徒起了爲王之心。
“假若劣徒當場自立爲王,五國聯軍家中老幼分立五國,其身後的士兵沒有多少能跟隨劣徒,大軍一散土地全無,劣徒拿什麼立國,故其不敢如此。
“他只有留下兩座城池,做攻不下之狀,方能一直保持手上這五國聯軍。其欲拖延時間,經營齊地七十餘城,有個十數年,其纔可以立國。
“然燕昭王亦看出其所爲,故下那一道封王命令。若劣徒受之,便是中了燕昭王之計。到時其餘四國士兵盡去,燕昭王再親赴齊地奪劣徒兵權。
“那時劣徒不但不爲齊王,反而會死在燕昭王之手,齊地皆歸燕也。田單能以即墨一城復齊國,既是田單天縱之才,也是劣徒輔助之功。
“若燕昭王能將劣徒牢牢控制在手中,不讓劣徒放縱心性,那麼燕國就將佔據最大的土地。與之相對的就是秦將王翦,秦王馭下能力前所未有。
“王翦有天下最強大的六十萬秦軍在手,依舊不敢有異心。平定楚國後,其不敢有片刻耽擱,立刻交還兵權,秦國終至稱霸天下。君上,你要成爲燕昭王,還是秦王?”
嬴成𫊸思索片刻。
“人性本惡,惡就是追求各種慾望。王公聽沒聽過一句名言:慾望是人類進步的雲梯。”
鬼谷子面色依舊平靜。
[君上你又胡謅名言了是罷?]
“沒有,哪個子說的?”
“總之是個名人,其姓名淹沒歷史中,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君上,我活了很久。”鬼谷子堅持道:“他人不知道的人,禪不一定不知道,請君上說出此人姓名。”
“馬斯洛,你聽過?”
嬴成𫊸脫口而出。
“吾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和君上起的馬列一樣古怪。”
鬼谷子呵呵輕笑。
[若不是君上世界的人,就是君上胡謅出來的的人!]
“說了你沒聽過,你還不信。”
嬴成𫊸就像是沒聽出鬼谷子言語的質疑。
“馬斯洛將人的需求從低到高分爲五個層次,生命,安全,社交,尊重,自我實現。
“隸臣妾就處於第一階段,他們滿腦子都是想着如何活着。
“平民則是處於第二階段,在生命能夠維持的情況下想要一個安全的處境。
“強他們則是處於第三階段,在和他人交往的過程中獲得認同感。
“貴族,豪紳,都處於第四階段,他們要通過種種行爲來表現與衆不同,例如吃美食睡美人,他們想要證明在其他人之上,得到他人尊重。
“而科學家則處於第五階段,他想要全天下的人都過上第三階段的日子,這是墨家願景。
“這些,都是人性中的慾望組成。科學家不是沒有人性,只是他的人性太高。”
鬼谷子第一次聽說這麼精確的分析,內心默默得在想自己是第幾階段,剛有這個思想,便立刻眯眼停止。
他能不由自主去對號入座,證明他不但聽進去了,還沒有找到漏洞。他原本以爲嬴成𫊸是胡言亂語,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君上這言論,聽着有幾分道理。”
嬴成𫊸皺皺眉,用力拍了兩下鬼谷子,拍的鬼谷子也疼的皺起眉頭。
“你別以爲這話是我說的就覺得有道理,被我繞進去,你仔細想想這到底對不對。大家都是摸着石頭過河,天下一統更是開天闢地頭一回,誰也不知道誰的道是對的。荀子,韓非,科學家等人如此,我亦如此。”
鬼谷子揉着被拍打的手臂,嘆口氣道:
“禪方纔在想禪在第幾層,沒想通。但如今看來,君上是在自我實現的最高層了。”
嬴成𫊸皮笑肉不笑,伸手再做拍打姿態。
王禪老腿跑的飛快,幾步就和嬴成𫊸拉開距離。
“王公,拍馬屁就誠心一些,不要搞得好像我逼你說似的。”
嬴成𫊸嚇唬了王禪一下,沉吟片刻繼續道:
“沒有慾望,辦不成事。樂毅能連下齊國七十餘城,最開始肯定是奔着光宗耀祖去的罷?不給好處,誰去爲燕昭王打仗啊。燕昭王初時應也不知道樂毅這麼猛,能把齊國打的險些滅國,許諾的官爵應該也不那麼高。
“等到樂毅把齊國打的只剩下兩城,又擔心樂毅自立,送那麼一道命令。若是當時燕昭王能提高封賞,是不是燕國就是最大國了呢?”
鬼谷子潑了嬴成𫊸一瓢冷水。
“禪以爲,更大可能是,劣徒貪得無厭,想要的更多。”
“哈哈,這就要說到王翦了,大秦二十等軍功爵明碼標價。你說是皇兄馭人之道厲害,還是大秦放縱了人性呢?我認爲是後者,當初王翦可是父子出征,咸陽沒留下把柄。
“秦軍又是隻認虎符,令行禁止。有六十萬秦軍在手,王翦哪裡打不得?再高明的馭下之術,在六十萬秦軍鐵蹄碾壓下,也都是齏粉罷了。”
鬼谷子略微思索,他不是槓精,不會爲了反駁而反駁。
考慮片刻後覺得主君分析的也有可能,於是點了點頭。
“不無道理。”
嬴成𫊸眯了眯眼,笑了。
“那就這麼幹罷,強繼續做新鄭郡守。”
在嬴成𫊸,鬼谷子兩人深入討論後就有些聽不懂,再也插不上嘴的強這句話聽懂了,微微躬身,苦笑道:
“強有哪裡對不起君上了呢?君上爲何想要殺死強呢?強已告訴君上經不起誘惑,君上爲何仍要強擔任郡守呢?”
嬴成𫊸扶起強。
“只要能抓住老鼠,管他黑貓白貓都是好貓。百姓不在乎你收不收金,也不在乎你納不納妾。他們在乎的是能不能買得起房,能不能娶得起細君。
“只要能夠與民生息,你貪污一點,腐敗一點我不但不在乎,還會覺得那是應該的。追求金錢,想要更好的生活是人之常情,我不是墨家鉅子,不會要求你必須清貧。
“只要你能讓百姓頓頓吃上四菜一湯,你就是造一個酒池肉林百姓也擁戴你,讚譽你,你在百姓眼中就是一個好官,在我眼中也是。”
鬼谷子用異樣的眼神看着嬴成𫊸,活了數百年,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明目張膽要臣下貪污腐敗的主君。
強遲疑了一下。
“那馬列……”
縱然他對嬴成𫊸萬分相信,但有前車之鑑馬列在,他還真不敢當這個後轍之師。
他能爲了嬴成𫊸去死,但他並不想尋死,他還等着他那不滿一歲的兒子管他叫阿父呢。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們雖然不是君子,但也要有那麼幾分底線。馬列是通過出賣樓臺隸妾,欺辱樓臺隸妾來達到豐盈自身。其只肥了自己而不顧他人,故殺之。”
“煩請君上言明這幾分底線所在,不然當新鄭郡守,強時刻感覺脖子冷颼颼的,好像隨時要掉似的。”
啪~
嬴成𫊸隨手拍了強腦袋一下,笑罵道:
“笨。你若納妾,有人主動送上門可以,兩情相悅也可,但強搶不行,明白了乎?”
強摸着腦袋嘿嘿傻笑,連連點着頭說明白了明白了。
若不是害怕被嬴成𫊸刀掉,他纔不想卸任新鄭郡守。做暗衛有什麼好,雖然俸祿不少,但刀口舔血。
而新鄭郡守不管是在安全性,還是在金錢上面,名譽上面,都完爆暗衛。有的選擇,蠢貨纔去做暗衛。
嬴成𫊸轉身握住鬼谷子的手,情真意切地道:
“王公,你一直在我身邊,盡知我意。除宜陽以外,韓地其他事宜就勞煩王公了。”
鬼谷子想要掙脫,掙了一下沒掙開,內心憤怒吼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就做不了多久事!就一盞茶的熱度!總忘不了當豎子是罷!]
其溫和笑道:
“老夫是禍源,恐難當大任。”
嬴成𫊸失望地嘆口氣。
“王公,這就小心眼了不是?人都說諸子肚子裡能撐船,你身爲鬼谷子,爲諸子之上,怎麼也要撐得起兩條船啊。”
[又現場胡謅!]
鬼谷子認真臉。
“君上戲言了,船體龐大,哪個子肚中也裝不下。身高九尺,最爲高大的孔子也裝不下一條最小的船。”
嬴成𫊸嚴肅臉。
“王公,這就不地道了不是?裝糊塗是罷?”
“君上縱容人性言辭太過驚世駭俗,禪確實應付不來。”
“這樣的話,那我就沒辦法了。王公大才,不能爲我所用,我只能殺之了。”
鬼谷子看着眼中沒有殺意,身上也沒有殺氣的嬴成𫊸,知道嬴成𫊸是在說笑,但他不敢賭。
嬴成𫊸伸手入懷的動作讓鬼谷子眼角亂跳,不管修什麼,被手槍打中要害都是個死,衆生平等。
“王公力量太大,懂得太多,出去必生禍亂以致生靈塗炭。寧可我負王公,不可我負天下人。”
[老夫治理韓地就不會生亂了?將殺老夫與救衆生綁定,好無恥的言辭!]
鬼谷子深吸一口氣。
“君上,韓地予禪也可以。”
鬼谷子話還沒說完,嬴成𫊸就哈哈大笑,一把抱住鬼谷子,一邊拍一邊歡喜地道:
“我就說你可以的嘛!你可是鬼谷子啊!”
背部傳來劇痛,鬼谷子立刻推開嬴成𫊸,看着嬴成𫊸手中黑色手槍目不轉睛。
其背部疼痛來源,就是嬴成𫊸拿着這麼一個鐵疙瘩用力敲打。
嬴成𫊸訕訕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很是自然地揣槍入懷。
“我從王公身上感受到了生命危險,身體自動就把它拿出來防身了。”
老人氣的額頭上四顆肉痣都要爆開了,其額角上冒着青筋,指着自身道:
“禪能取君上性命?君上在禪身上感受到生命危險?禪年邁體衰,活了數百年,連荀卿都打不過,君上說我能取君上性命,此可是人言?”
嬴成𫊸笑道:
“那誰知道呢?就像王公所說,我起初也不相信巫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王公能活了數百年,或許便掌握什麼神通鬼術呢?”
強聞此言,身體繃緊,目瞄王禪。
王禪臉上怒容依舊。
“這個天下,無論是巫術,蠱術,亦或是神仙術,皆有跡可查!君上武功如此高明,能傷君上者,少之又少!”
左手食指指天。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天,想要殺死君上,也不可能!”
嬴成𫊸眯起雙眼,輕笑道:
“天?這世上真有天?”
王禪似乎沒聽出嬴成𫊸話中異樣,情緒激動導致說話昂揚,讓其四肉痣顫抖不休。
“信則有!不信則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