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信的秦軍沒有活着回來。
一具無頭屍體從三丈高的城頭上丟了下來,噗通一聲摔在地上,摔在了二十萬秦軍的心裡。
前鋒軍隊握緊手上的秦劍,臉上升起肅殺之意,眼中開始血色瀰漫。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純粹是一句屁話。
從兵聖孫武寫下“兵者,詭道也”這五個字,率先不講道義使用陰謀詭計開始,春秋無義戰。
李信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如果周市有心投降,眼前就不會佇立這麼一座三丈高的城。
他不生氣,相反,他很歡喜。
李信軍功不如蒙恬,但他的爵位比蒙恬要高。
他是隴西侯,大秦軍功爵第十九等,關內侯。
這不是他一人之力,而是他父子兩代人的努力,秦國爵位爲繼承製。
[隴西在關內,隴西侯卻未必爲關內侯。]
嘴角勾起冷笑,他凝視着那嶄新又倉促的城頭,抽出手中秦劍。
一寸長,一寸強,長槍長戈在寬闊戰場上使用效果極佳。
而在攻城,兵器太長會阻礙行動,反而不如副武器刀劍管用。
“傳令!攻城!”
傳令兵靜默等待。
攻城戰和野戰不同,在發佈進攻命令後,還會發佈一個更重要的消息。
“先登者,功斬千銳!”
斬殺一個銳士,就能升爲第一等爵公士,得田一頃、宅一處、錢二百、俸五十石。
原本錢二百是僕一個,隸臣妾廢除,改人爲錢。
斬千名銳士,足以但絕不是一條捷徑。
斬殺千名銳士,可跳過第二等爵上造,直接成爲第三等爵簪梟,得田三頃,宅三處,錢六百,俸一百五石。
除此以外,在秦軍中,每頓吃的飯菜根據爵位不同而不同,簪梟可有精米一斗、醬半升、菜羹一盤、乾草半石。
秦軍有四大軍功——先登,破陣,斬將,奪旗。
先登,便是最先登上城牆,這是平民出身的秦軍能迅速崛起的路徑。
一戰,從一個平民,一步登天爲簪梟,但這不是一條捷徑。
需要頂着鋒銳的箭矢、數不清的蝗石、滾燙惡臭的金汁,是拿命去拼。
且機率極低,這份並不滔天的富貴只會給第一個先登者,第二個登上城牆的什麼都沒有。
就是這樣一個賭上性命來搏,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機會,諸國之內,也只有秦國提供。
一個個傳令兵奔跑着接力,將將軍的話傳遍。
“將軍有令!攻城!先登者功斬千銳!”
聽到的秦軍們都紅了眼眶,尤其是最前的一排秦軍,一個個都變成了虎狼,對着那三丈高的城牆露出鋒銳的獠牙。
可不是每次先登都有這麼大的功,多虧這羣魏狗修了這麼高的城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衝鋒開始了,秦軍一手舉着木製的圓盾,一手提着秦劍,嘶吼着向着不遠處的臨濟奔跑,踢踏聲化爲戰場主旋律。
只要第一個登上那座城!我就是簪梟!
凍土潰散,煙塵瀰漫,凜冬最後的寒意,留不下秦軍腳步。當這一堵煙牆混雜着黑甲,出現在臨濟城外三百五十步的時候。
銳鳴破空之聲,突兀又強硬地撕裂主旋律,硬闖進來。
晴空爲之一暗,數不清的利箭在空中達到最後點後,滑了一個圓弧下落,扎入煙塵。
黃沙細微染紅,勁風帶上腥味。
春天是萬物生髮的季節,唯有人在死。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更大的嘶吼聲穿破了箭矢封鎖,那堵沾染了紅色的沙牆竟然移動的更快了,這些衝鋒的秦軍先前留了力。
臨濟魏軍等着秦軍進入射程射殺,秦軍也在等着魏軍箭矢加速奔跑。
這是一場比賽,勝者生,敗者死,生死時速。
城頭上。
軍政一把抓,既是魏國相邦,又被魏王咎拜爲上將軍的周市,在親軍保護下觀察戰場態勢。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歌聲帶着風,在周市耳邊響起,他眼中露出一抹羨慕。
若是魏軍當初有秦軍這麼悍不畏死,何至於滅國啊。
無論看了多少次,每一次,他都會爲秦軍威勢所震撼。
其實能夠拼命的不止是秦軍。
滅趙邯鄲之戰,趙軍寧死不降秦。
滅楚之戰,孤注一擲,楚軍明知必死,仍舊衝擊秦軍陣營。
可這些都是有前提的,趙軍、楚軍,都是受到國破家亡的逼迫才拼命。
秦軍不一樣,秦軍每戰都拼命,就好像每一戰打輸了都國破家亡一樣,周市很羨慕。
魏國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魏武卒。
魏武卒的選拔極爲苛刻。
需要身上必須能披上三重甲,手執長戟,腰懸鐵利劍,後負犀面大櫓,五十弩矢和強弩,同時攜帶三天軍糧,半天內,能連續急行軍一百里的士兵,纔有資格成爲魏武卒。
十萬人中,能有千人左右,魏武卒這樣的精銳才能具備的戰鬥意志,秦軍卻遍地都是。
“開城門者夷三族,同戍門者夷三族,知而不報者夷三族。”
周市冰冷地開口下令,他萬分慶幸自己一開始就據守城中,沒有選擇中流擊水。
他很懷疑,真的有軍隊能在野戰勝過秦軍嘛?
“唯!”
臨近親軍躬身大聲應下。
周市低頭,看着那些已經快要衝到城下的秦軍,看着身邊士卒射箭從拋射改爲直射,看着那煙塵距離他越來越近,笑了。
他嗅着狂風難以驅散,腥氣難以入侵的惡臭,輕聲道:
“想要臨濟,拿命來換。”
周市身後,是一排排數不清的大鼎,裡面裝滿了滾燙的金汁。
地上,是一根根沒有箭羽,箭桿歪扭的箭矢。居高臨下放箭,不需要箭羽來穩定飛行軌跡。臨濟現在需要的是能射出去的劣箭,而不是能穩定軌跡的好箭。
劣箭旁邊,則是一個個大筐,裡面裝滿了各種各樣不規則的石塊。
爲了這場攻城戰,周市做了萬足準備,把整個魏國的資源砸了至少一半,禦敵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