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弱雙膝砸地,跪在冒頓身前。
十步之外,不知自身性命能否保全,依舊躁動不安的的一衆匈奴騎兵心火暫落臉。
上詫異、迷惑、不解、警惕等神色紛紛有之,互相對視幾眼,不知冒頓王子麾下這個中原人在做甚。
冒頓眼中異色一閃,只是一瞬,便大驚失色,急忙矮身攙扶起頓弱,一邊攙一邊道:
“頁先生怎還跪下了?何至於此?”
頓弱並不肯起,略微昂首,一臉有罪的表情,重音悄聲。
“請王子降罪。
“此支騎兵,是我引來的……”
冒頓身形一滯,一雙鐵臂驟然失去了力氣,似乎受這消息衝擊太大,有些神志不清。
好一會兒之後,他的手臂這才重新注入力量,在頓弱有意下墜身軀跪地不起的情況下,硬生生把頓弱託了起來!
他的笑容比哭還難看,眼中的神情複雜無比,就像在其中開了個染色鋪。
“冒頓不知何地開罪先生,以致先生要害冒頓性命?”
早在頓弱言說認識敵軍主將,自告奮勇爲使者的時候,冒頓就確定這支秦軍與他的頁先生脫不開干係。
兩軍驟然相遇,匈奴騎兵就和兔子一樣,被對面那支有如胡狼的黑甲秦軍驅趕、追逐,攆着跑。
雙方除了利箭往來,兵戈相交,以及匈奴狗、秦狗、吃你大父大鳥的污言穢語,根本沒有什麼自報家門的有效溝通。
到現在爲止,他都不知道敵軍主將是誰。
而被匈奴騎兵保護在內,沒與敵軍正面接觸的頁先生卻說與敵軍主將是老相識,知悉敵軍主將身份——不知敵軍主將是誰,怎麼能知道是老相識?
要不是身陷絕地,命懸一線,這最後一線還就係在頁先生手中。
冒頓早就在頁先生主動請纓的一瞬,便削去了頁先生的腦袋。
早在頓弱沒來之前,冒頓就已經是頭曼指定的下一任單于,他本就是一代雄主。
頓弱的到來只是錦上添花,讓這支匈奴猛虎肋生雙翼,坐穩了繼任王子之位。
“正是因爲王子待我甚厚,我纔不忍王子死於非命!”
頓弱主動貼近冒頓。
“此去月氏,是單于借刀殺人之計!其遲遲不立王子爲左屠耆王,是要殺王子,而要那烏孫閼氏之子取王子而代之啊!”
冒頓大驚失色,壯碩身軀連顫,一把攥住頓弱的手。
“竟有此事!請先生救我!”
頓弱抽出一隻手,遙指饕餮軍方向。
“此軍乃是秦國皇帝三公子嬴將閭之私軍,雖是秦軍,又不是秦軍,
“始皇帝立大公子嬴扶蘇爲太子,其三子不滿困居咸陽,故傾盡家當,募集了五萬勇士來大漠過活。
“他們初來乍到,對大漠環境一無所知,正是最佳招募時期,可爲王子所用。領軍者乃是我之故人長安君嬴成𫊸,收到我信,領軍至此。
“若王子願意,此軍可爲王子臂助也。”
冒頓思索片刻,哭喪着臉道:
“阿父麾下,能征善戰兒郎有數十萬,區區五萬兵馬,冒頓何以能抵擋阿父邪?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先生可能讓這支秦軍先行散去。”
“王子,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彎刀已擱在了你的勃頸上,再不反抗,你的頭顱就要被他人拿去做酒器了啊!”冒頓抹着眼淚,眼眶紅紅。
“你們中原有三綱五常,我們匈奴雖然沒有文字這麼記述,但也是有類者。孝順父母,服從單于,這是我們自小便知道的。
“阿父單于若是要殺我,我死便是了,怎麼能反抗呢?還請先生散去這支秦軍,要我順利趕赴月氏,完成單于給我下達的命令。”
頓弱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色,咬着牙道:
“王子可想好了,此去月氏,是禍非福。
“我來時已打探清楚,只等王子到達月氏,面見月氏國主,單于便會跨過西營河,突襲紫山草場,重啓大戰。
“到時月氏國主盛怒之下,必要傷王子性命!”
紫山,又稱姑臧山、是月氏與匈奴部落屬地。
其位於谷水源頭,冷龍嶺一脈。
此山奇峰環列,層巒疊嶂,山巒雄渾。
山腳有大河,名西營河,河水來自祁連山冰雪融水。
奔騰的西營河滋潤了萬頃黃土地,滋養了兩岸衆生靈。從而生成了紫山草場這麼一座草茂地肥,風吹草地見牛羊的大牧場。
匈奴,月氏便以西營河爲界,各佔一邊紫山草場。
紫山草場既是草場,又是戰場,兩軍爲爭奪這片肥美的土地,不知撒下了多少熱血,埋下了多少屍骨。
剛剛停息沒多久的大戰,引線就是月氏進攻匈奴這一邊的紫山草場。
冒頓此去月氏國,名義上就是頭曼單于欲止兵戈,依舊以西營河爲分界線共牧紫山草場而表達的最大誠意。
冒頓閉眼向天,有淚流淌,在油乎乎的臉上滑落的異常迅速。
“能爲匈奴大計而死,是我冒頓的榮幸!天神會派天使來接引我的!”
頓弱氣急敗壞,再也無法控制音量,顫抖着指頭點指冒頓。
“我頁屯文不輸管仲,武不輸樂毅,非是出身布衣無以加爵爲官,何以會屈尊降貴,來這荒蕪大漠?事你這不化之人!
“你前昔對我言聽計從,處之尊重,吾本以爲野蠻民族亦有豪傑,欲效管仲事齊恆公,助你霸大漠,望中原,成王業!
“沒曾想到你禮儀不知,卻對腐朽之事如此食古不化,和中原那些冢中枯骨有甚區別!青睞於你,真真是瞎了我頁屯的眼!”
這一番沒有壓低聲音的痛罵,別說十步之外的匈奴,五十步之外的匈奴也聽得清清楚楚。
衆騎兵大怒,紛紛拔出彎刀,搭上弓箭,欲殺死頓弱這個敢咒罵冒頓王子的中原狗!
“王子閃開!”
“放肆!喂不熟的中原狗!該殺!”
“找死!該被胡狼活噬!”
衆人用匈奴話呼喝咒罵着,霎時亂做了一團。
頓弱被三千匈奴騎兵圍在中心,隨時有生死之危,卻毫無懼色,笑得肆意張狂,環指一圈騎兵,也用匈奴話道:
“爾等狺狺狂吠,可是看中了乃公邊上,這具尚有血肉的大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