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兩根在陽光下,閃爍着幽綠光澤的長戈左右交叉,擋在楚妃身前。
一郎官強裝鎮定,朗聲大喝道:
“皇后有令……”
啪~
話未說完,帶着香風的赤紅袍袖在他臉上拂過,帶走了一絲絲火辣痛感。
那隻剛給了郎官一個大嘴巴的玉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攔在身前的長戈,猛然下拽,反手一揮。
當~
長戈砸在青石板地面,迸濺出些許火星,青石板被砸出一個小坑。
長戈後,跌坐在地的郎官額頭冷汗直流——方纔若不是他反應靈敏跌倒閃避,剛這一下就被活劈了。
向來只是聽說楚妃脾氣暴躁的他,今日終於親身領略到了。
楚妃美面含煞,長戈用力砸在被嚇到的郎官身上,一句交待沒有,帶着大批宦官,宮女便闖了進去。
這些人不配要她腳步停留,不配要她出言。
郎官被砸的胸腹疼痛,拄着長戈齜牙咧嘴地站起,捂着胸口瞄了眼旁邊陌生的同僚,埋怨這個十萬人中選八百,在鐵鷹劍士中也算是老兵的鐵鷹劍士怎麼不出手。
自動收回長戈,看上去四十餘歲的鐵鷹劍士目不斜視,也沒有進去通風報信的意思——他纔不去自惹麻煩呢。
鐵鷹劍士和披甲門一樣,都是嬴成𫊸訓練出來的精銳。鐵鷹劍士有一個主教官,三個副教官。
主教官一代目叫騰。
被太后所惑,離任。
二代目不以真面目視人,戴一美豔異常的女鬼面具,鐵鷹劍士皆稱羅剎。
長安君給的離任理由是嫁人了,她夫君小心眼,不讓拋頭露面。
一衆鐵鷹劍士皆說其夫君不爽利,不是秦人罷?
直到新晉被封的楚妃帶着喜酒來犒勞那一任鐵鷹劍士時,衆人嚇了一身冷汗。
那時他們才知曉,在長安君嘴裡小心眼,在他們口中不爽利的那個人,是當今秦王。
[敢惹羅剎,小子夠勇,這竟然都能撿回一條命……]
老鐵鷹劍士拿着長戈,手心都是汗。
剛纔職責所在,不得不揮動長戈攔羅剎的時候,他都心驚膽戰的,雙手用力持握隨時防備羅剎奪戈,雙腿繃緊隨時準備閃避。
旁邊這比他年歲小了二十的小郎官竟然敢命令羅剎,能活下來只能證明羅剎嫁人之後脾氣好了不少。
老鐵鷹劍士還記得,當年還不是武城侯的上將軍王翦伐楚之時,早就不爲鐵鷹劍士主教官的楚妃戴上羅剎面具,將他們這些人訓練的在生死之間徘徊。
若不是那段時間,常年掛一個副教官,常年不來管他們的長安君意外得從早跟到晚,八百鐵鷹劍士至少沒一半,不可能都全須全尾地活下來。
風風火火的楚妃,在阿房宮庭院橫衝直撞,上來攔阻,皇后所屬的宮女,宦官,盡皆被她帶來的宦官,宮女打倒在地。
原本風和日麗,歲月靜好的庭院霎時間亂糟糟一片,哭喊聲呼痛聲不絕於耳,到處都是跌倒在地上的宦官,宮女。
哐當~
在楚妃還有三步走到阿房宮正門的當口,正門被從內打開,雙門大開。
皇后阿房雍容華貴,一臉冷色,盡去溫柔。
“放肆!”
凰鳴,羣鳥俯首。
亂成一鍋粥的庭院一下子便安靜下來。
阿房宮所屬宮女,宦官從地上爬起,沒被打到腿的老老實實垂着頭走到原本位置,被打到腿的低着頭,踉蹌着,一瘸一拐地走到原本位置。
上手揍人,由楚妃帶來的宦官,宮女則是同樣低着頭,站到楚妃身後。
大秦皇后的威勢,他們頂不住。
各人歸位的速度非常快,場面一瞬間就被控制下來。
但,再快也沒有楚妃快,方纔她可是隻差三步就到了阿房宮門前。
“你意欲何爲!”
阿房咬着銀牙,趴在楚妃耳邊小聲喝道。
身穿一身大紅的楚妃剛纔根本沒有搭理她,沒有因爲她的出面止住腳步。
她喊她的,楚妃走自己的,互不打擾。
眼下皇后堵在門前,雖然阿房宮正門很是寬大,足夠三人並行。
但阿房有意攔堵,楚妃也進不去。
被打擾到的楚妃皺起眉頭,很是不快,不滿地看了皇后一眼,退後一步,大聲說出了此行的第一句話。
“我找瓶兒。”
她纔不跟皇后咬什麼耳朵,她一不好女色,二行事正大光明,根本不怕事。
阿房忍着怒氣,道:
“瓶兒不在,前日……”
楚妃不耐煩地出言打斷。
“少撒謊尿屁,沒心情和你唱啷個哩個啷,趕緊把瓶兒放出來。”
這話語聲音還是和先前一般大,在場的所有宮女,宦官,不管屬於哪頭的,全部把本就低着的頭埋得更深了。
他們恨不得自己當前是個鴕鳥,能把頭埋到沙子裡。
楚妃大罵皇后,這是他們能聽的?
早知道楚妃脾氣暴躁,早就領略過楚妃暴躁脾氣的他們,今日對楚妃的暴躁又有了新的認知。
皇后是後宮之主,在後宮,理論上來說,皇后地位比始皇帝還要高。
實際上,阿房這個皇后地位不高於始皇帝,比始皇帝低一線——始皇帝在秦國就是神。
楚妃身後的貼身宮女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楚妃衣袍,提醒自家嬪妃注意一下,那可是皇后啊。
“別扯我。”
不耐煩地打掉身後小手,楚妃瞥一眼鐵青着臉的阿房。
“就知道你不交,我自己找,上一邊去。”
身形上前,橫臂扒拉阿房。
“羋楚!”
阿房捉住楚妃手臂,厲喝一聲。
羋楚,是楚妃姓名。
“做甚?”
楚妃眯起細長雙眸,掃視了一眼抓在自己紅袖上的五指。
“要和我動手?早便想試試驪龍!”
言畢。
紅袖飄搖。
鮮豔的大紅色,蓋住阿房宮正門,騰挪縱躍的倩影如同一隻展翅凰鳥,在熊熊烈焰中翩翩起舞,浴火重生。
招搖誇張的衣袍掩蓋住兩人身影。
兩人這一番爭鬥雖然在場的人不少,但是親眼目睹者,一個沒有。
聽到噼裡啪啦打鬥的宦官,宮女們都提心吊膽,瑟瑟發抖,好像那些聲音都是打在他們身上的響動。
他們知道皇后,楚妃打起來了,但他們不敢管一點。
低着頭裝聾作啞扮死人,或許會死。
擡起頭言辭勸阻做活人,一定會死。
數十息過後,當那一抹紅色允許其他色彩入內時,楚妃橫臂抵住阿房脖頸,將其壓在了正門上。
楚妃臉上難掩失望之色。
“這便是我哥說的驪龍?”
直起身子,拍拍手放皇后自由,楚妃在正門口衝着阿房宮內喝道:
“伱自己出來,我懶得進去!”
沒過多久,啪嗒啪嗒的輕快腳步聲音由遠及近,一臉甜笑的瓶兒從阿房宮深處走出。
看到正主,楚妃臉上煩躁盡去,不滿加重,沒等瓶兒走到近前就質問瓶兒。
“知道我來了怎麼不出來?”
她本以爲阿房武功高強,瓶兒被拿住了。可剛纔那麼一動手,阿房的武功對於普通人來說確實很高,和一個鐵鷹劍士差不多。
但對瓶兒來說,一個鐵鷹劍士絕對不夠看。
走到正門前,瓶兒見阿房衣衫不整,臉色難看的嚇人,趕忙上前爲阿房整理衣飾,這個動作讓阿房臉色好看不少。
問問題的楚妃顯然也沒想追究問題答案,抱怨居多。
見瓶兒上前幫着阿房整理衣服不幹正事,上去就扯着瓶兒手腕向外拽。
“羋楚,別逼我!”
衣衫只有一半整理妥當的阿房沒有動步,對着楚妃背影沉聲道。
楚妃腳步不停,沒有搭理。
倒是一直想跑路的瓶兒回首,投了個歉意眼神。
楚妃帶來的宮女,宦官全都追着自家妃嬪匆匆跑路,低着頭灰溜溜的,就好像打輸的是他們一樣。
皇后阿房站在阿房宮正門前,看着一大幫子人離去,佇立良久,臉上神色變幻不定。
想到貼身侍女最後的歉意眼神,那些複雜情緒,最後盡皆化爲一聲長嘆。
“蠢丫頭……”
瓶兒在她身邊,就能一直遠離鬥爭漩渦,她能一直保全這個小侍女。
瓶兒此次離開,事情鬧得這般大,必然回不來了。
在摸清瓶兒傳信一切流程,能夠僞造飛鴿傳信後,瓶兒就沒有用了。
最好的辦法,是抹殺而不是軟禁,可皇后下不去手,殺不了這個和她一樣戀愛腦的蠢丫頭。
楚妃宮內。
楚妃摒棄一衆閒雜人等,陽光照的光明透亮的宮中僅餘她和瓶兒兩人。
“你最好能和我說些事。”
楚妃不善地橫了瓶兒一眼。
“阿房要單只是爲了除掉我哥耳目而軟禁你,我這次就太虧了。爲了你一人做不得嬪妃,我會很不爽。”
“唉。”
瓶兒嘆了口氣,坐到座椅上雙手撐着下巴,羨慕地道:
“你常頂撞陛下,陛下既不責罰你,也不懲治你。而不是像那個可憐的胡妃一樣身、心皆不自由,陛下是愛你的,你怎麼會有事。”
楚妃一聲冷哼。
“他愛我不假,但他更愛阿房也是真。這次救你打了阿房的臉,他爲了阿房威勢,肯定要對我施以懲戒。”
“那也不會失了嬪妃位,給那些深宮怨妃做場戲罷了,負荊請罪如何?
“我要是能被公子接納,去給青梅,丁香負荊請罪十次都願意。”
“你怎麼回事?我救你出來,你要我去向阿房負荊請罪?若不是那豎子要我照看你,半月內必須見一次你面,你看我管你死活!”
瓶兒傻笑着。
“嘻嘻,公子還是愛我的。”
楚妃潑冷水。
“愛你他怎麼沒把你帶走?怎麼沒像青梅,丁香似的把你吃掉?”
聽瓶兒不緊不慢地訴說,楚妃以爲她沒有什麼事,她挑戰後宮之主救下的人,好像也不需要她救,當下怨氣滿滿。
“那是我有大用!”
瓶兒不滿嬌喝道:
“有些消息,只有我能知道!”
[真的有事?]
楚妃收起其他心緒,沉靜下來,就像那一晚讓其子嬴將閭一遍又一遍複述情況一般。
“說,什麼消息。”
“胡妃之死有蹊蹺。”
砰~
楚妃瞬間破功,不滿拍桌。
“就這屁事?宮裡哪個嬪妃是正常死的?”
雖然和胡妃同是楚人,但楚妃一定都不想知道這背後故事,污了她的耳朵。
後宮這些潛藏的腌臢事不歸她管,第一這些事找不到她的身上,第二她又不是皇后。
瓶兒擦了一下嘴角不存在的口水,低垂的眼眸中滿是殺意。
“胡妃是在說十八公子乃長安君之子後,橫劍自殺的。”
“哈哈哈哈!”
楚妃捶着桌子哈哈大笑,豪放不羈。
“那豎子也有今天?該!胡妃定是不知道那豎子練的《黃帝》,不然絕不會說出這等貽笑大方的話語。”
“我也覺得很是可笑,但,陛下不覺得此事可笑。”
楚妃斜睨瓶兒一眼。
“你是不是被那豎子下了迷魂湯?陛下雄才大略,乃不世之人,會信這種挑撥?那豎子元陽沒破這事,夏無且幾個月前便已告訴陛下了。”
楚妃雙手握着自己腰肢,握不住。
同是楚人,她遠不及死去的胡妃腰細。
“胡妃事後必有人指使,此人挑撥離間,要把這人找出來!”
“皇后,章邯,趙高皆已下場,查無此人,不僅如此。”
瓶兒眼中殺意凜冽。
“章邯還在胡妃潛藏的寶匣中,搜得了一顆碩大的紅色琉璃珠。
“公子破不了己身,破得了胡妃之身。
“負責搜查此事的趙高捱了一頓杖責,敬事房的手在皇后默許下,已經伸到了阿房宮。”
楚妃皺起眉頭。
“你是說,陛下信了?所以趙高得勢?”
瓶兒點點頭,將所知道的一切都告知楚妃。
楚妃在腦中梳理了一遍瓶兒所言,轉首看着宮門,在宮門外那些屏退的宦官中,有一個身着貼身絲綢宦官服。
瓶兒沒有理由騙她,外面新加入其宮中的寺人也側面證明瓶兒言語真實性。
她捂着額頭,很是無語地道:
“我的男人,這麼蠢的嘛?”
篤篤~
瓶兒敲了兩下桌案,很是不滿地提醒道:
“此時此刻,重點應在趙高,公子沒和你說過要提防趙高乎?”
“呵,他自己沒事找事,一個宦官殺就殺了,還非得要什麼理由,還要試探,搞得我今日和阿房正面衝突。”
楚妃怒而起身,嬴成𫊸在韓地她打不到,趙高可就在咸陽。
她風風火火拉起瓶兒。
“走,去殺趙高!”
一個宦官,想殺就殺,有什麼可提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