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三年的新年,雍城沒有皇帝祭天,只有監國皇后上高臺。
雍城民衆心中有些疑惑,爲什麼十月初一了陛下還不回來,還要在外面巡行。
但很快,那些在各個街道響起的鐘鼓瑟音就讓他們暫時忘卻了這件事。及至後來的祭天三牲肉食分發,讓他們徹底遺忘始皇帝未至。
“阿父,去年的長安君沒來嘛?”
叫做邛的孩童對去年蜡祭時,在高臺上又蹦又跳叫長安君的大叔很有好感,他覺得比長輩們稱坐陛下的大叔有趣多了。
陛下念得都是什麼啊,一點聽不懂,長安君念得雖然也很無聊,但蹦蹦跳跳就很有趣。
“那個狂人,已被老天收走了罷。”
面朝黃土又幹一年,又老了一歲的男人愣了片刻,方纔說道。
要不是兒子提起,他都忘記了長安君是誰了。
吃、喝、穿、用,佔據了他所有的思維,哪裡還能用腦子去記長安君哦。
沒有始皇帝的新年過得依舊歡樂,大街上的門扉依舊滿是鬱壘和神荼,兩位門神從來不會嫌貧愛富,都是一樣守護,或不守護。
十月二十四,霜降,秋季的最後一個節氣。
天氣漸冷,開始有霜。
得知了始皇帝死訊的羣臣,家中卻是熱火朝天,一點也沒有寒意襲來的樣子。
他們在爲了未來做準備,在下注,在長安君和太子之間搶佔先機。
但還沒過多久,西北的寒意就順着西北狂風呼嘯而來,吹得他們的窗櫺和心中都是遍佈寒霜。
咸陽冬日不知寒,長安殺雞用上宰牛刀。壓蒙恬,辱太子,羣臣哆哆嗦嗦過大年。
十一月八日,立冬,冬日自此始。
邛記憶中很有趣,和那些表演的伶人一樣好玩的長安君。
百姓心中早已遺忘,只有提起不敬天地纔可能會想起來的狂人長安君。
一些秦臣戰戰兢兢,聞名喪膽,一些秦臣翹首以盼,望其歸來的長安君。
至咸陽,入咸陽宮,進咸陽殿。
登基爲帝,大秦帝國,秦二世。
王座之上,還沒有行即位大典,缺少一場盛大儀式的嬴成𫊸落座其上。
他穿着繡有一頭栩栩如生玄鳥的黑色冕服,這件象徵王權的衣服出乎意料的合身,是皇后阿房按照他去年尺寸裁剪好的。
手放在胸前摸着玄鳥的頭,嬴成𫊸有些出神。
在他六歲的時候,祖父嬴稷就無視秦國法令規矩給他定製了一套小冕服,和身上穿的這一件除了大小以外就沒有差別。
靈魂有三十歲的他,比外表的六歲孩童還要高興,再鹹魚的男人也拒絕不了至高無上的權力誘惑。
嬴稷笑着跟他說:
“寡人的𫊸兒真美。”
嬴成𫊸臭屁地邁着囂張至極的步伐,向着宮外走去。
靈魂和身體爲一體,不可分割,互相影響。
人絕對不是靈魂單方面壓倒性佔據主導地位的生物。
最直觀的身體影響靈魂例子就是導前爲魔,導後變佛。
成熟的靈魂會讓他覺得好些事情幼稚可笑,稚嫩的身軀會讓他時不時做些幼稚可笑事。
嬴稷叫住了他,臉上少有的出現猶豫表情,最後笑着說:
“別跑太遠。”
嬴成𫊸像是老幹部一樣擺擺手。
穿着這件小冕服在宮中跑了兩個宮殿,向每一個迎面走來的宮女,宦官顯擺胸前的那一隻引頸高歌的玄鳥。
然後……
嬴成𫊸手掌成拳,仰脖子鳴叫的玄鳥腦袋被攥成一坨,再也叫不出聲來。
他痛苦的閉上雙眼,牙齒輕咬。然後,那些見過他穿着的宦官、宮女,就都死了。
他在咸陽宮三年,見過的死人,比他上輩子三十年見的還要多。
坐王位,掌王權,當王上,生殺予奪。
三十年的道德標準、三觀理念,三年被摧殘的支離破碎。
心有點痛。
他身子後仰,靠坐在並不舒適的王位上,閉上雙眼。
他要緩一會。
昨日他在雍城剛經歷完刺殺,進了咸陽城就被皇嫂找去。
阿房連同羋楚兩人見到他的第一面就問起了始皇帝下落。
這纔是正常反應嘛。
像趙姬那般上來就說些有的沒的,一看就有問題。
面對敬重的皇嫂和寵溺的妹妹,他當然不會給那個蠢貨兄長打掩護,乾脆利落地暴露始皇帝沒死事實。
二女本來沒有對始皇帝還活着抱太大希望,自古至今也沒有王假死的先例啊,圖什麼啊?
得到嬴成𫊸言之鑿鑿的確定答覆後,舉棋不定的阿房連夜交接權力,一丁點的權柄都沒留下,全給了嬴成𫊸。
嬴成𫊸光是看那些近來奏章就看了半個三個時辰,還只是大致粗略瀏覽一遍沒有細看。
就這都沒有看完,章臺宮還有大半個宮殿的奏章呢。
再加上試冕服、通天冠,交接傳國玉璽,和宮中各個部門的最高首領過個目。
寺人房、庖廚、郎官、太醫署……搗騰這些又是一個多時辰。
這一夜,嬴成𫊸就像是不知疲倦的機器一樣做這做那,總有做不完的事。
冬日天短夜長。
天還沒明呢,好不容易聽到阿房說出那句後續不急的嬴成𫊸鬆了口氣,正想去休息。
“叔叔,該上朝了。”
“上什麼朝?”
“早朝,阿房已通知羣臣,齊來咸陽殿面見新君。”
“不是,有這麼急?皇嫂你這麼急做甚?皇帝不急太監……監國皇嫂急?”
“我在羣臣面前將秦國交予你手,便和羋楚去雍城了。”
阿房、羋楚眼中的迫不及待光芒,就是瞎子都要再晃瞎一次。
嬴成𫊸張張嘴,這嘴狗糧塞得太滿閉不上了。
好好好,這樣玩是罷,你們雙宿雙飛,留我上班打工是罷?
那還能說什麼呢?上唄。
咸陽殿,正坐在堂上,密密麻麻的百來號大秦臣子面面相覷。
長安君,不,陛下!這是睡着了?
嬴成𫊸迷迷糊糊的閉目養神,耳畔忽然響起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寡人的𫊸兒真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