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一回事?”
離開那閣樓之後,管良心中很是納悶,說好的神魔禁斷、天地失格呢,這分明就是一棟封印了怪物的禁地罷了,甚至還比不上管良在魏碑然夢中所去過的那兩棟閣樓。
看着管良納悶的樣子,安陽王倒是微微一笑,卻並不言語,有些話不用說的那麼明白,聰明如管良,一定會明白的。
不過,或許是心疼管良這幅彷彿摸不着北的模樣,璇兒在管良的身旁低聲說道。
“管大哥,你不是都已經看到了嗎?”
璇兒的話讓管良一怔,正要追問,卻猛地就明白了過來,他的確見到了純陽尊者姬玄,也的確知曉了當年造化之門一役的真相,而如今他唯一沒有解開的謎就只剩下清微閣被滅門的真相了,但是這個真相對他來說並不是那麼要緊,畢竟純陽尊者關係到的是命天教的清譽,而清微閣滅門的真相關係到的卻是天鳴城的夏家父子。
想到這裡,管良的心中不禁就有了一絲疑惑,當他明白了何爲孤立的記憶時,他也同樣明白了這個世界爲何,但即便如此,卻仍舊讓他難以適應,畢竟這種孤立而混亂的感覺,同時又完全遵從自己的心情而變化的變化,的確是讓管良很難接受。
之前他因爲嘲笑自己的可笑,而看這個世界無處不充滿了可笑,以至於每一名出現在他眼中的人也都是萬分可笑,這樣一羣可笑之人去劫獄,最終一事無成,這樣的一種因孤立記憶受到人心情和想法的影響而折射出來的“經歷”的確滿足了管良那一刻內心當中所有的想法。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可笑卻又充滿了自嘲的經歷,卻最終讓管良找到了那監獄之中關押的冥族,以及那暗世界當中所掩埋的真相。
其實那時候的管良如果真的聰明一些的話,他就能夠想到了這其中的緣由,而不是這個時候才如夢初醒一般的明白過來。
“我明白了,原來如此。”
管良點點頭,如此說道,同時心中也感到有一些僥倖,想要在孤立的記憶尋找經歷當中的真相,便要讓所有被孤立的記憶保持一致,換句話說,倘若人自己都不一致,談何讓思想和自己的內心保持一致呢?
這三十年來,管良一直都是個始終如一之人,畢竟有師童那樣一個師父,讓管良只要還存在於他的羽翼之下,就很難擁有自己獨有的想法和心思,而必然會有至少第二個分享這些想法和心思的人。
因此,管良從小就學會了一種在正常人看來非常難以接受,甚至是不可思議的能力,那就是言行合一。
言行合一,說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實在是太難了,畢竟,言行合一並不僅僅是要說到做到,最重要的是心領神會,而後者幾乎算得上是一種聖人之境。
人的記憶裡存在了太多的經歷,每一份經歷都帶有一種價值觀,人的經歷不可能永遠順風順水,就算是大富大貴之人也會經歷不少劫難,所以,經歷當中存儲的不可能都是能夠讓自己順心的事情,而不順心的事當中必然就會有和自身意願相沖突的想法,而當人一旦再次面臨挫折,這種和自身意願相沖突的想法立刻就會從記憶當中脫穎而出,並且瞬間佔據主導。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逆反心理,或者對小孩子來說這就是惰性。
管良是一個沒有惰性的人,同樣他也沒有逆反心理,畢竟在過去,哪怕他有半點這樣的心思都會被師童察覺出來,或許一開始的時候還是會有的,畢竟人難免會有打瞌睡的時候,但久而久之,或許是爲了那個地位,或許是爲了實力的精進,管良克服了這個千萬人都無法克服的難題,從那一刻起,管良就算得上是進入到了聖人之境。
只不過,那時候的管良壓根就不是聖人,所以當他開始用一種聖人的感覺來強迫自己乃至要求別人的時候,這個世界又何處不是可笑的呢?
原來,這種聖人之境就是安陽王看重自己的原因,在這個記憶世界當中,只要能夠保持讓自己言行合一並且心領神會,那就可以自孤立的記憶當中找尋出所有真相。
人在嘲笑他人的時候絕對不會同時在心底嘲笑自己,一道題他沒有做對你同樣也沒有做對,同樣也不會去嘲笑他人,只可能當自己做對了的時候這種單方面嘲笑的感情纔會成立。
但是很顯然,安陽王、淮陽王等人的可笑並不能說明管良的不可笑,他也同樣可笑,只是這個世界上很難有人能夠對自己理解的也同樣這麼深刻,而這就是心領神會,就像古人說的那樣“每日三省吾身”,真的能做到這一點的恐怕也就只有說過這句話的那個古人了。
只要管良能夠保持這樣的言行合一、心領神會,那麼他在這個充滿孤立記憶的世界當中就可以無所不能,甚至於只要是他想要找尋的真相,就沒有他找不到的。
當此時的管良明白了這一點時,他的心中不禁有了一絲意動,因爲這一刻的他的確有一個最想要找尋的真相,那就是關於羅天的蟠龍之謎,但是正當管良想要順着這條線索開始去找尋的時候,他就及時打住了,因爲他很清楚,這樣的謎團對他來說毫無意義,而同樣的道理就是——他在這裡,永遠也不可能找尋到清微閣被滅門慘案的真相,因爲那根本就不是屬於他的意義。
回到安陽王府後,璇兒在安陽王的要求下暫時退下,當大堂只留下了兩人的時候,此時的管良已經多少明白了一些東西,可以說,從劫獄開始,就已經算得上是安陽王在對自己釋出善意了,而之後的閣樓一行,更可以說是功德圓滿,而這種時候按照正常的約定,也是到了管良該進行條件交換的時候了。
“管良,看來你已經明白了自己在這個世界所擁有的能力了。”
安陽王的話讓管良點點頭,不過同樣的,他也有些好奇,畢竟一旦脫離了獨屬於管良自己的意義,他所擁有的那種聖人之境根本就發揮不出來,那麼安陽王又究竟想要讓自己幫他什麼呢?
“那好,我想懇求你幫我一個忙,也可以說是幫所有活在這個世界當中每個人的忙。”
安陽王此時的話說的無比鄭重,而且話題當中所涉及的面也太爲寬廣,這不禁讓管良嚇了一跳,畢竟自己的決定和行爲要是真能夠影響到一個世界當中的所有人,那還真是不可小覷的一件事。
眼見管良雖然並沒有說話,但已經表現的足夠鄭重的時候,安陽王這才慢慢的舒緩了一下自己的內心之後,說道。
“替我們消滅這個世界。”
當這句話從安陽王口中說出的剎那,管良就如同被當頭一棒喝一樣,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而當他平靜下來之後試着去理解這句話,很快就有了新的想法。
“難不成你們並非……”
由於自己所想到的委實太過驚人,所以管良一時半刻難以把握適當的詞句,以至於他的話並未說完,但是縱使他難以形容自己此時的感受,安陽王也很清楚他想說的話。
“不錯,我們想要重回天道的懷抱。”
果然!
管良心中一聲驚歎,其實這個結論他也早就應該想到的,在此之前,安陽王也曾經提到過,既然這個記憶世界是那個姜小云在改變了原本的天道之後才創造出來的,那麼存活於這個世界當中的人便是脫離了原本的天道秩序,這應該是很容易推理出的結論。
“如果我當真消滅了這個世界,那你們又會如何?”
管良並不清楚過去的天道和如今的天道究竟有什麼不同,倘若說僅僅只是存在一個這樣的記憶世界,其實感覺上並沒有什麼不好。
“這個世界既然都沒了,我們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安陽王的話雖然說的輕鬆自如,但在管良聽來卻是難以釋懷,這一刻他想到了璇兒,雖然他對於這個女子的瞭解並不夠多,還沒有達到可以生出情愫的那一刻,但是一想到如果這個世界毀滅,那麼璇兒也會伴隨這個世界的消失而消失,他能做得到嗎?
不……應該是另一個問題。
“就算你願意讓這個世界消失,那麼這樣世界裡的每一個人都擁有這樣的意願嗎?”
管良的問題讓安陽王臉上的表情一僵,很顯然,他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或者說他想過,但他卻並沒有問過每一個人的意思,但他今天能夠提出這項要求,必然是得到了一些人的認可的,甚至於同樣的心願存在於這裡的每一個王爺的心中,或許也就除了那位深藏不露的富陽王,畢竟他給管良的感覺和這裡的其他王爺並不一樣。
“其實你應該看的出來,我們並非活人,又不似完整的魂魄,而是一縷殘魂。”
安陽王的話讓管良心中默然,關於這一點他倒是早就已經看出來了,不僅僅如此,他同樣也知道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他們並沒有如璇兒那般能夠看透別人心思的能力,同樣的,在這個孤立的世界當中,他們所擁有的同樣也是完全被孤立的記憶。
爲何安陽王會對璇兒那麼兇,爲何他的行事作風前後判若兩人,爲何他那次劫獄會表現的那般可笑,這一切都並非是管良想出來的,而是安陽王的記憶同樣也是孤立的,這種孤立的判斷所得出的結果必然就是混亂的。
或許,唯有璇兒,才能擁有自己的思想以及感情,同樣才能擁有一份連貫的記憶,她是這個世界當中唯一的一個異數,或者說,她纔是一個正常人。
想到這裡,管良頓時釋然了,雖然說他的確不能輕易的替一個世界裡幾千萬甚至幾億人做決定,但此時的他多少也能夠明白,在絕大多數正常人的心裡總是願意自己像個人一樣的活着。
管良和安陽王對視片刻,此時大堂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這陣腳步聲打斷了兩人的思緒,當一名僕人在安陽王的同意下進入之後,只聽他說道。
“王爺,富陽王帶着一名隨從想要見您。”
聽到這話,安陽王和管良對視一眼,兩人這一刻都已經猜到了對方的來歷,隨着安陽王的同意,很快僕人便帶着富陽王以及他的那名隨從——蕭何走了進來。
“看來我們來的正是時候。”
富陽王目光掃過安陽王和管良,最後又回到了蕭何的身上,像是在印證他們之前的某個猜測。
這樣的場合,蕭何當然不會說話,他只是看了管良一眼,眼神中有一種深邃的味道,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既然來了,就請坐吧。”
安陽王倒是並沒有任何不快的地方,雖然這個時候他和管良都隱約的猜到來者不善,不過此時還沒有到關鍵時刻,雙方也都是相識之人,就先看一看情況再說吧。
待得富陽王和蕭何落座之後,隨即富陽王再度從座位上站起,然後對着安陽王拱了拱手後說道。
“老弟,我想你該不會是想要依仗這位小兄弟的能力,毀滅這個世界吧?”
富陽王的問題一出口,安陽王還算面色從容,但管良卻是心中一震,不過讓他更加好奇的是,蕭何又在這件事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安陽王此時倒是很鎮定,或許是同樣的話題兩兄弟已經爭論過無數次了,而如今當管良這位關鍵人物已經到場之後,似乎是已經集齊了所有的“材料”,就只等最後的升竈做飯了。
而這個時候富陽王跳出來,必然是唱反調的,而且,在管良想來,人間都有一句好死不如賴活着,那些四肢不全或者心智不全的也都能堅強的活下去,那麼這個世界上,願意以一種殘魂的狀態繼續活下去的“人”也未必就沒有,甚至還會有很多。
所以,富陽王今天來,極有可能就是來攤牌的,但他要攤牌的對象卻並不是他的兄弟安陽王而是管良本人,畢竟安陽王說到底什麼也做不了,除了璇兒這張牌,他又能付給管良多少的報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