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的窗戶開着,夏季微風拂了進來,使得鬢邊的髮絲輕輕飄起。她坐於牀榻,眉妝漫染,潔白的香腮甚雪,她本懶得起來,任由無聊爲她淺畫着遠山眉,整一整衣裳,梳洗打扮,慢吞吞,意遲遲。
“要不要我陪你去?”無聊見她狀態不佳,故而有所一問,語中含憂。
她搖頭,密睫微溼,“不必。”
無聊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跺了跺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哭!早也要見,晚也要見。今日,必讓她們後悔與你作對!聽明白沒?!”
巫紫揉了揉眼睛,“你幹嘛發這麼大火啊?還不讓人流淚了?那你身上怎得一股子洋蔥味兒?”
她一邊以手扇着氣味兒,一邊嫌棄的去桌旁吃早飯,“真是可憐見的,你剛給我打的妝,花了快。”
無聊也擦了把眼淚,“早上幫顧思寧切菜來着,你不是很厲害嗎?隨便施個咒,哪裡還用聞這個氣味兒!”
巫紫夾了一塊生的洋蔥,“有沒有搞錯,一大早吃這個?我看我也不用去搞破壞了,乾脆在堂中走一圈,哼個曲兒,能直接把賓客全給薰哭了。”
無聊咧着嘴笑,“薰哭了好,端叫它喜事兒也哭,賊不吉利。”
巫紫將沾了甜醋的洋蔥放進嘴裡,細嚼慢嚥,一臉便秘的道,“我不喜歡這道菜,醋太多了。”
無聊輕嗤不屑,“你個沒啥勞動力的人就別挑三揀四了,有本事自個兒做去。”
巫紫輕哼,“別以爲我不知道這醋是你倒的。”
不等無聊炸毛,她立刻靠近了小聲道,“別說我不告訴你,無塵喜歡吃肉。”
喜歡吃肉……
無聊耳朵一紅,“管管管他喜歡吃什麼玩意兒,關我屁事!”
巫紫得意洋洋的坐正,繼續吃早飯。尤大進了來,稟,“接親的隊伍已經從王府出發了,王爺並不在其中。”
她笑了笑,說“知道了”。
快至晌午之時,十三現身院中,“三位小主子已安全抵達清風居,秀遠問川以及數名暗衛留守。”
“嗯。”她偏頭,問,“香雲生了個啥?”
“怎麼說話呢?你說生個啥?當然是孩子!”無聊插嘴。
十三臉微紅,“又是兒子。”
巫紫含笑挑眉,“聽你的語氣好像很嫌棄兒子啊?”
無聊再次插嘴,“還不是跟你這個主子後頭,被耳濡目染,重女輕男啊!這種思想絕不可取!
巫紫瞄了她一眼,“我什麼時候重女輕男了?少擠兌我。”
無聊看着小跑過來的顧思寧和尤家姐妹等人,決定也不與她爭執了。聽尤大稟,“接親的隊伍已從溫府返程。”
今日的天氣真好。
幾人正了臉色,巫紫說,“讓思思陪你去。”
“不用了,你更需要幫手。”無聊推拒,她自己的家裡自己的母親自己清楚。
巫紫搖頭,“聽我的。溫府早已不同往日,思思有巫力在身,也能幫你一二。”
顧思寧贊成,“表姐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她們二人走後,廊下巫紫擡頭望天,蔚藍蔚藍,陽光微有刺眼。
她問,“沒告訴他吧?”
十三說,“主子安心,我並未與厄公子提及此事。但王爺大婚的消息用不了多久也會傳到別國去。”
“也不用‘用不了多久’,今日就能結束。他身份特殊,如今也已有家室,卻不該爲我所連累。”
巫紫整了整衣衫,扭頭問尤家姐妹,“我今日好不好看?”
幾人心想,你哪日不好看?便是蓬頭垢面也是難掩絕色。
“好看!”尤三紅了臉,仍舊如第一眼見到她容顏的反應。
她捂着嘴呵呵笑了,“走吧。”
然而走出沒兩步,她就停了下來,提起了裙襬低頭看了看。
扭頭道,“去幫我把那雙新做的鞋子拿過來。”
尤二詫異,“那鞋子雖然穿着舒服,但到底鞋底太硬太重。”
巫紫嘖嘖兩聲,“這個你們就不懂了吧?咱們是去踢場子的。鞋軟還怎麼踢的動?況且……就是這樣踹人才爽啊!”
剛剛隱於暗處的十三默了默。
他很想問主子,你到底是想踢壞人還是想踢王爺泄憤?
——
景王府暉園的屋子裡,喜氣洋洋紅綢遍佈。
男人佇立屋中央,身側後方是捧着一疊紅衣的無塵。
“王爺,時辰快到了。”該換衣服了。
一室靜默。
“你說,她……會來嗎?”男人淡淡的問,語氣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小主子說了,姑娘會來的。”
男人頓了頓,眉間閃過笑意,說“穿罷”。穿好了衣服之後,他指着屋子裡紅豔豔的一片,吩咐,“把這些都撤了。”
無塵心裡覺得好笑又好氣。他家的王爺被這香蠱折磨的都快不像是個正常人了。
活脫脫一個神經病。
呵。
男人輕笑,轉身出了屋,腳步慢悠悠的,人也十分懶散,“你說她會怎麼拯救我?”
跟在他身後的無塵想了想,爲避免男人排斥引發心痛,將‘宰了假溫舒然’的話嚥了回去。
答,“王爺還是別抱希望了。懷瑾小主子說了,姑娘是來給您道賀的。”
男人臉色微有不好,反駁,“我女兒明明說她會救我。”
無塵默了默,思考了一下才敷衍着道,“那王爺待會兒拜禮的時候儘量拖一拖啊?”
男人腳步一頓,“爲何要拖?”
無塵小聲,“方纔屬下去過前廳和大堂,姑娘還沒到呢。”
男人若有所思的繼續走,走着走着手就捂上了心口。
低沉的問,“萬一她真是來道賀的怎麼辦?萬一她放棄了怎麼辦?”
這個世界上沒有萬一。
“她不救我,我便自救。”男人淡淡的陳述,擦去嘴角溢出的些許鮮血,有幾滴沒入豔紅的衣服中,不辨顏色。
無塵沉默了,他很想問,您如何自救?自損心脈?損到淪爲癡傻嗎?如姑娘所說,除非這個男人自己,否則沒別的人能傷害得了他。
當然,也沒人能命令堂堂景王做任何他不願意做的事情,更枉論去府門前接新娘子?
不可能的。
他站在堂中,滿頭銀絲獨有額前一縷墨色,賓客滿堂,側上方由新帝坐鎮,權臣以禮。
聞身後嘈雜,並未回首,微有晃神,不知過了多久,直至手中被人塞進一截絲滑的紅綢。
“吉時已到!”
雖是黃昏入暮,但堂中喜燭甚多,豔紅與明亮。
“一拜天地!”
男人轉了身,動作遲緩,慢慢俯身,微頓,掀了眼簾看堂外金黃的暮色。
“二拜高堂!”
何來高堂?高堂之上不過是兩把空落落的椅子罷了。新帝楚離無聲嘆息,心中想到那個紫衣翩然的絕世女子,滿腔可惜。
“夫妻對拜!”
男人顫了顫眼睫,手裡的紅綢攥的死緊。有人在催促,有人在提醒,有人在喚他。
就在這時,男人覺得耳朵裡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是……哨聲。
悠揚的,愉悅的,好聽的,特殊的,帶着幾分恍如隔世的熟悉。
“太好了!姑娘來了!”
耳畔是無塵激動的壓抑。
男人的身與心就這麼平靜了下來,緩慢的緩慢的轉身,看那個在衆目睽睽之下,閒庭漫步般,一邊吹着口哨一邊邁進門檻的女人。
她一襲淺薄的紫衣,極長的頭髮攏在左側編成了一條鬆鬆散散的辮子。略施粉黛,身姿婀娜,嫣紅的脣彎成了驚心動魄的弧度。
“我來的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