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鯉,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
當然,他本來就不是。
前世的一個文科生,一個資深宅男修道士;這輩子一個可憐的,孤苦無依的小孤兒,還瞎了十幾年,正經學堂都沒上過的小可憐。
他從未學過什麼正經的道德文章,什麼國家大政也是從未碰觸,至於說,那些個運籌帷幄、行軍佈陣之類的勾當,他是一概不會——他就好像一頭有了一些道行,弄得鋼筋鐵骨、刀槍不入的野豬精,歡天喜地的闖入了一家瓷器店,隨之開始歡快的扭秧歌!
反正,尋常手段傷不到他。
至於,會有多少倒黴蛋因爲他的扭秧歌被撞得粉身碎骨,有多少鍋碗瓢盆被打得粉碎……這和他一個‘外來戶’,有什麼干係?
所以,黑婆羅洲聯軍登陸西廬島後,看到西廬島上各大領主的地盤,居然就沒留下多少兵丁,幾乎是毫無反抗的就被青山岡、苦藤園等人的軍隊攻下,頓覺無聊的他,丟下了大軍,施施然離開。
接下來黑婆羅洲聯軍怎麼打,怎麼搶,怎麼在東雲人自家的地盤上肆虐,刑天鯉是不管了。
他只是交待了刑天仁等人,緊緊抓住那些土著青壯編練的新軍,帶着他們朝着雲翔島的方向走,就可以了。至於什麼時候到,刑天鯉並不是很關心。
總之能到就行。
丟下了這麼一道極其不負責的命令,刑天鯉甩手就走。
嗯,倒也不是孤身一人。
他帶走了湯姆和傑瑞,帶走了塔塔小隊,又帶走了死皮賴臉纏在他身邊的趙青檾。
趙青檾一走,蔡京、童貫兩個老奸臣也就屁顛屁顛的跟上了;而那位生得臃腫榔槺的朱雕蟲王爺,也在魏忠賢的苦心勸說下,不情不願的帶着一票錦衣衛精銳跟了上來。
嗯,再加上一個蘇菲,以及她的十幾名侍女。
組成稍顯複雜,但是人數不多,攏共百來人。
東雲島,成規模的大島有近千個,偌大的疆域,大致呈圓形,四方有四片羣島,正中以雲翔島爲核心,也有百來座大島分佈。
四方羣島和雲翔島所在的中心羣島之間,水路極其複雜,水文條件極其兇險,經過多年的勘測,東雲官方終於勘定,從西部羣島到雲翔島,正經的大小航道,只有七條。
其中能夠通過千噸以上大艦,能夠全天候二十四小時通行,不受海潮影響,且全程沒有任何暗礁兇險的主航道,有且只有一條。而大雲門,則宛如金關玉鎖,死死掐住了這條海上通衢的咽喉要害。
茫茫海域,兩座弧形大島南北對峙。
兩島如眉,形狀大小都相差彷彿,從南到北,長有七八百里。
兩島中間,高有三五百丈的山崖陡立,山壁如屏風,光潔不見一根草木。兩島之間,是最寬處有二十里,最窄處只有十里上下,總長度超過百里的海峽。
這條海峽,水極深,常年風平浪靜,極易通航。
這兩座弧形大島,就是‘大雲門’,正中這條海峽,就是東雲西部羣島,唯一一條通往東雲島聯中心區域的主航道。
自東雲島聯開國以來,東雲皇室就在大雲門上瘋狂砸錢,在這裡構建了極其可觀的防禦工事。千百年的經營,如今兩座大島上,過千萬居民堪稱全民皆兵,島上所有建築,都是爲了防禦來自西方的攻伐而生。
在東雲歷史上,大雲門曾經多次挽救了東雲國運。
當年,崇禎帝連續十二次發動對東雲的討伐戰爭,其中就有七次,討伐艦隊已經攻到了大雲門,西部兩百餘島悉數攻克,卻在這裡損兵折將,再也沒能前進一步。
夜裡。
多雲。
天空一彎月亮,也被厚厚的雲層遮蓋,天地一片昏黑。
來自北方的寒風呼嘯,突然間,就有雪粒子很不講道理的砸了下來。稀稀拉拉的雪粒子朝着這一片天地不耐煩的打了個招呼,天空寒風颳過,就變成了嬰孩巴掌大小的雪片劈頭蓋臉的拍下。
漫天大雪中,一條通體潔白的木帆船,無聲的靠近了大雲門。
大半夜的,大雲門西邊外海,十幾座零星小島上燈火通明,密密麻麻的帳篷漫山遍野,到處都是火把,照得營地宛如白晝。低沉的柴油發電機轟鳴聲傳出老遠,一道道探照燈的燈光雪亮雪亮的,正瘋狂的朝着海面亂掃。
數十條鐵甲艦在海面上一字兒排開,‘轟、轟轟’,每隔半刻鐘時間,它們就衝着大雲門胡亂的轟上一輪。伴隨着沉悶的爆炸聲,大雲門的海灘上,一團團火光炸開,熱浪翻卷,炸起了無數的土石。
刑天鯉等人趕到的時候,大雲門南島的西側沙灘上,數十條木船悄然靠岸,伴隨着一聲吶喊,兩千多名東雲兵嘶吼着跳下帆船,衝進冰冷的海水,迅速搶灘登陸。
嘶吼聲中,沙灘邊緣的叢林內,密集的槍聲響起。
衝鋒的東雲士兵不斷中彈倒地,更有小口徑炮彈如雨點一樣落下,在沙灘上掀起一道道土浪,不時炸飛三五個倒黴的東雲兵。
海面上的戰艦,迅速鎖定了叢林中的火力點,衝着槍聲炮聲傳來處就是一通猛轟。
叢林內火光沖天,慘嚎不斷,火力密度迅速降低。
搶灘登陸的東雲兵歡呼着衝進了叢林,隨後,就沒有了動靜。
刑天鯉等人站在船頭,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場突發的搶灘登陸戰。童貫用力的撕扯着自己的鬍鬚,不斷地用拳頭捶自己的腦袋:“是咱家老糊塗了麼?還是,落伍了?雖然,當今之世,雜兵們用的器械都有了變化,但是,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驅動士兵闖入地勢陌生的叢林……”
童貫茫然問道:“這是,送死吧?”
蔡京不斷地撫弄長鬚,不斷地眨巴眼睛。他不懂行軍打仗,他也沒興趣學這個。因軍功封王的童貫都說了不懂,他自然也就不會開口露怯。
倒是魏忠賢無所謂的說道:“哎呀,別的且不說,這幫崽子倒是有一股子精兵的勁頭。他們打得怎麼樣,且不說,起碼他們敢打,哎呀,敢打的、敢去衝鋒、敢去送死的兵,就是好兵嘛!”
刑天鯉幽幽說道:“他們不僅敢打,敢衝鋒,敢送死,還敢自己剖腹呢。按您的說法,這豈不是蓋世悍將麼?”
魏忠賢眼珠凸出,無言以對。
刑天鯉再次祭出了通天御靈幡,陰風陣陣,寒氣森森,海面上大片猶如牛乳的濃霧憑空生成,順着海面不斷向四周流淌開去。絲絲霧氣覆蓋了方圓十幾裡的範圍,將附近的幾塊露出海面的礁石也一併覆蓋了進去。
蔡京、童貫、魏忠賢眼角齊齊亂跳。
末法之世,他們這些天仙大能,哪一個不是小心謹慎的收斂氣息,保養性命,絲毫法力都不敢胡亂浪費。錯非要命關頭,你哪怕在他們臉上吐口吐沫,他們都會唾面自乾,根本不會因爲這種小事和人動手。
他們看到了什麼?
刑天鯉居然掏出了一件氣息森嚴可怕,比他們手中的天仙器更加莫測的寶物,居然在這末法時代,催動了覆蓋方圓十幾裡的‘陣法’?
幾個老傢伙是羨慕嫉妒到了極致。
他們倒是沒想到別的——他們也不可能想到,刑天鯉居然擁有可以在末法時代肆意修行的根本法——這完全就顛覆了‘末法’的概念麼。
他們只是以爲,刑天鯉身後,有可怕的大勢力撐腰,那個大勢力給了刑天鯉足夠的,哪怕是在末法時代,都足以肆意揮霍法力的資糧。比如說,幾十斤靈丹、仙丹啊,比如說,幾百株千年靈藥啊之類的東西。
三個老奸臣的手指頭都在哆嗦——知道你出身大夏巫家,大夏巫家就可以這樣不講理麼?
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古三家中,虞、夏、商三家來得最早,佔下的祖地最好,就算是在末法時代,這三家的狀況也是各家中最滋潤的……你再滋潤,也不能讓一個後生晚輩這般恣意浪費罷?
陰風陣陣,灰霧翻滾。
幾個修爲足夠的,就看到那陰風灰霧中,有一道道煞氣沖天、遍體鮮血淋漓的陰魂,哭喊着從那一方叢林中飛了出來,飛掠數十里,直接被通天御靈幡吞噬。
大概兩刻鐘後,又是數十條木船,慢吞吞的靠近了另外一處沙灘。
又是將近兩千名東雲兵嘶吼着衝上了灘頭,叢林中槍炮聲響起,海面上戰艦衝着叢林就是一通亂轟。衝上灘頭的東雲兵死傷殆盡,陰魂全都被吸入了通天御靈幡。
整整一個晚上,大雲門南北兩座島嶼,就沒有停歇過。
不斷有小隊的士兵搶上灘頭,發動亡命的衝鋒,隨之也死在了衝鋒的路上。
天亮了。
雪也更大了。
大雲門西側,十幾座大小島嶼上,高亢的號角聲綿綿而起。一條條炊煙升騰,米飯香氣瀰漫四方。東雲兵們開火造飯,士兵們飽餐一頓後,在自家領主的呼喝聲中,咆哮叫囂着登上了一條條大大小小的船隻。
超過三千條木船,每一條裝載了三五十名不等的士兵,浩浩蕩蕩的直奔南島。
大雲門南北兩島,西側海岸線,真正適合登陸的沙灘,只有南三北四七處,總長度也不過兩三百里。這三千條木船,蝟集一處,直奔南島中間那一段地勢最複雜,多丘陵,總長度能有四十里的沙灘。
叢林中,數十處火炮陣地齊齊轟鳴。
密集的炮彈落在海上,打得水柱沖天,不時有帆船被爆炸掀翻,船上的東雲兵要麼被炸死當場,要麼昏厥後沉入海底。有僥倖未死的,則是抱着木板,亡命的朝着沙灘游去。
這些東雲兵,也不知道他們的領主給他們打了什麼雞血,一個個宛如瘋魔,駕駛着帆船,藉着西北風的優勢,以極快的速度衝到了海灘淺水處。
大羣大羣的東雲兵跳下木船,涉水衝上沙灘。
殘酷的搶灘戰展開,丘陵中,一處處鋼筋混凝土的地堡內,數千個大小射擊口同時噴出火舌。伴隨着密集的槍聲,大片大片東雲兵慘號着倒地,渾身是血的倒在了海水中、沙灘上。
後方,數百條聯軍戰艦齊齊轟鳴。
一發發大口徑艦炮的炮彈不斷落下,宛如巨神的開罐器,一錘一錘,不斷落在一個又一個地堡上。只是東雲人在大雲門的防禦工事上,着實是花費了大價錢,這些地堡用料極其紮實,上面更覆蓋了厚達十幾米甚至數十米的土層,任憑艦炮轟擊,根本就沒有幾個地堡被摧毀。
越來越多的東雲兵頂着槍林彈雨衝上了灘頭,他們匍匐在地,藉助崎嶇複雜的地勢掩護,猶如蠕動的蟲子,不斷地爬向瘋狂噴吐火舌的地堡。
好些東雲兵身上揹着大大小小的炸藥包,他們想要依靠人力炸掉這些艦炮無能爲力的地堡。
奈何,這些地堡前面,挖掘了極深的護溝,拉扯了密密麻麻的,最少也有十幾道的鐵絲網。
這些東雲兵衝到了距離地堡只有十幾丈的地方,就被護溝和鐵絲網擋住去路。他們暴露在地堡中的東雲兵槍口前,在那些東雲兵的怪笑聲中,密集的彈雨將他們打得稀爛,子彈甚至引爆了炸藥包,不斷有一道道火光爆開。
戰事極其的慘烈。
慘烈到,短短半個時辰,通天御靈幡就吞噬了超過三萬條陰魂。
刑天鯉,還有蔡京、童貫、魏忠賢等人,但凡修爲境界足夠高,實力足夠強,足以看到這些陰魂的,無不擡起頭,看着密密麻麻的陰魂嘶吼着被通天御靈幡吞噬。
到後來,童貫這個曾經統軍上陣的老怪物,也不由得直打哆嗦。
“這些軍械,好生歹毒。短短半個時辰,擊殺超過三萬兵丁。蒼天,當年咱家統轄大軍,征戰四方,三萬精銳,這得打多少天,才能死傷如斯?”
帆船的船頭,蘇菲則是已經用現成的零部件,迅速搭建了一座小巧的祭壇。
祭壇主體由純銀構成,裝飾以大量的黃金部件,上面更鑲嵌了大塊的水晶,以及數百顆品質極佳的紅藍寶石、金剛石、碧璽等物。
蘇菲跪在祭壇前,用那好似鳥兒鳴叫一般優美的語言,快速的唸誦着咒語。
祭壇通體,就有淡淡的光輝涌動。
蘇菲帶着燦爛的笑容,朝着那血肉橫飛的搶灘登陸戰場狠狠一指:“至高的主宰啊,這是您的信徒,向您獻上的……”
下一刻,蘇菲一口老血噴出,染紅了小半個祭壇。
蘇菲的眼角一陣陣抽搐,她歇斯底里的咒罵着,憤怒至極的看向了那十幾座密佈帳篷的小島嶼方向:“無恥下賤的婊——子,她居然提前舉辦了祭祀儀典,這些戰死的士兵,居然全都算在了她的頭上?”
蘇菲俏臉發青,憤然看向了刑天鯉:“尊敬的大人,瑪索那個該死的臭女人,她搶先設下了祭壇,她已經指定,這一場戰爭,所有的犧牲,全部用來取悅至高的主宰。”
“如果無法破壞她的祭祀儀典,那麼,卑微的蘇菲,無法完成您的命令。”
蘇菲可憐兮兮的看着刑天鯉。
刑天鯉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那麼,要如何破壞她的儀典呢?幹掉她?”
蘇菲的瞳孔驟然一縮,眸光狠狠一亮,然後,她眸子驟然黯淡,嘆了一口氣:“可以麼?如果,可以的話。但是,不可能的。怎麼可能呢?嗯,不需要對她做什麼,只要您找到她的祭壇,毀掉祭壇,然後,讓她一時半會沒辦法舉行第二次儀典就是。”
蘇菲笑得很嫵媚:“只要一小會兒時間,我就能取而代之。主宰,對於信徒的儀典,絕對的公平!”
蔡京、童貫和魏忠賢,站在一旁目光閃爍。
顯然,他們對於蘇菲所謂的儀典,很好奇,對於蘇菲口中的所謂的主宰,更是好奇到了極點。但是三個老傢伙,沒人吭聲,他們若無其事的揹着手,靜靜的觀望着,好似一切都和他們無關一般。
被強迫着站在甲板上,陪着衆人一起吹冷風的朱雕蟲打了個噴嚏,很不屑的朝着蘇菲瞥了一眼:“刑天大人,此女杏眼桃腮、媚視煙行,是典型的狐媚子,歷史上,褒姒、妲己,莫過於此啦,禍國殃民,這就是典型!”
“這種女人,拿來玩兩天嘛,可以的。玩完了,趕緊丟兩把碎銀子打發她滾蛋。你留在身邊,這是作死哪!”
蘇菲氣得麪皮發黑。
‘杏眼桃腮’,這是好詞兒,她認了。
但是‘媚視煙行’?還有什麼褒姒、妲己之類的……她雖然常駐黑婆羅洲,但是作爲她們這一族攻略的主要目標大玉朝,蘇菲可是全方面的瞭解了大玉朝的風土人情、歷史典故。
大玉朝市面上的書籍,能買到的,她基本上都讀過。
褒姒、妲己可不是什麼好名聲!
蘇菲斜着眼看着朱雕蟲,她也沒吭聲,只是默默的給他記了一筆賬。
刑天鯉則是詫異的看着朱雕蟲,看不出來啊,這位臃腫癡肥,一心一意雕蟲子玩的朱明王爺,居然還有這樣的見識?他居然知道蘇菲不是什麼好鳥!
“您放心罷,貧道,還是有幾分操守的。”
刑天鯉大笑一聲,大袖一揮,平地裡一道水雲沖天,他踏着水雲衝起來數裡高下,混在高空大片濃雲中,直奔那十幾座島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