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之前,各有心思。
甄之義這些武林人物認爲爲生存而戰。是機會和榮耀;走鏢並非一帆風順的營生,即便他們號稱天下第一鏢局,死傷也是常有的事;與蝶谷燕家聯手對上江湖人忌諱的殺手組織,這些鏢師們甚至有些興奮,必須將生死置之度外。
範燦這個半武林人物除了保護師妹毫髮無傷這個心思外,死傷的概念對於數次經歷殺戮血腥的他來說已經有些淡化——至少,於清不提他就這麼感覺。更確切地說,對於七星樓和朱雀的憤怒已經掩住了他的心思,幹掉這些人才是第一位的;在自己滿心的防守下,他們很難傷到自己。
於清與範燦等人不同,小神醫雖見慣了生死,卻少見殺戮,更少見自己親近之人蔘與的殺戮,尤其這場殺戮對決的結果並不是那麼絕對,自己一方的人必須要付出代價;她對宋老夫人、宋雅茹和甄芳佩等人是有感情的,讓她去見識她們在生死之間拼搏的局面是一件殘忍的事——因爲沒有人可以預料未來。
範燦見師妹秀眉微蹙,只能盡力去安慰她:
“有蝶谷的谷翠前輩、總鏢頭和燕家主這三位帶隊,副總鏢頭、燕二俠這些人蔘與,即便七星樓有通天的手段,也只能乖乖接受覆滅的命運!老夫人和宋姑娘她們不會有危險的,即便對手狡詐。使出陰險的手段,退一萬步說,她們受了傷,你不在這裡嗎?那點小傷在你手裡只是小菜一碟而已!師妹你多慮了!”
範燦感覺於清的手微涼,趕忙輸過去幾分真氣;不過於清武功高他許多,那點真氣猶如石牛入海,頓時無影無蹤,範燦忍不住生出來一種師妹武功好高的念頭。
於清感受着範燦的關心,緩緩睜開美目,兩汪秋水在燭光下散發着驚心動魄的美麗;小神醫看着範燦堅定而柔和的眼神,稍稍避開,輕聲道:
“師兄,天地忒大,我們總有許多無奈……”
她的聲音十分柔和,仍如囈語,好似軟軟的棉花糖一點一點融進範燦心田。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所以我們纔要堅強,纔有勇敢!”範燦鼓勵道,卻打破了於清柔柔的情緒。
“在殺戮中堅強,在鮮血中勇敢……”於清說話總帶着微微的嘆息,卻一字一詞敲打在範燦的心間腦海。
範燦聞聽,淡淡一笑,他曾經面對過這些問題,但在死裡逃生後,已經將這個迷惑解開——或者說已經在兩個方向中做出了選擇。
“師妹,我們被推到了這條路上,就只能走下去。哪怕是閉着眼!”範燦輕輕將柔軟的小手牽住,“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總會面對這樣或那樣的選擇;即便你不願意,你也必須做出選擇,因爲有些事我們根本無法逃避。那次重傷痊癒後,我就明悟了很多,雖然有時依舊猶豫,但最終不會留情!我發誓,不允許認識人傷害師妹;否則我就與之不死不休!”
範燦聲音低沉而堅定,於清聽罷,喃喃道:
“不死不休嗎?燦燦,我值得你這麼對待麼?你讓我何以爲報?”
範燦聽着於清似醉似夢的話,胸口一蕩,雙手捧住於清的手,就要將自己的仰慕之情傾出;然目之所至,師妹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範燦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只能怔怔地望着於清。
於清輕輕收回玉手,攏了攏鬢角的秀髮,擱在桌子上,卻覺無所適從。最後捧着溫溫的茶水,怔怔地看着範燦,滿目盡是溫柔:
“燦燦,清知君意,但,君尚不合清意!”
一句話似囈非囈,似嗔非嗔,盡是無限柔情。
範燦聞之,心神劇震,怔怔迎上於清的眼神;喜的是於清對自己的感情並非一無所知,自己的一切付出都被玲瓏剔透的她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嘆的是自己果然不能贏得師妹的感情,這個來自人間卻又如神般憐憫衆生的女孩所要的,自己尚不能給。
“卿知我意即可!”範燦將於清的手再次捧起來,看着燭影下的女孩,“範燦能與師妹相遇相識,已是莫大的榮幸;三千山河,八千春秋,與卿相識牡丹叢,結伴洛陽西,拜師竹林,夫復何求?”
於清聞之,忍不住嗔了範燦一眼,兩個淺淺的酒渦溢出幾分笑意:
“你這人,有時候酸的要命!”
未等範燦回神,小神醫突然直起身子,收回雙手,長長出了一口氣:
“真是麻煩,爲伯母擔心。爲雅茹擔心,還要應付你這傢伙!”
範燦被於清說的微呆,剛有點氣氛就被他兩句話破壞的面目全非,不過既然於清有了態度,雖然心中失落,範燦的心境卻有開闊了幾分。
“誰讓你小妮子能耐大呢?這個就叫做能者多勞!”範燦笑道。
於清輕輕皺了皺小鼻子,沒有理會範燦,歪腦袋盯着他,淺淺一笑:
“師兄,和你商量件事行不?”
“幹啥?”範燦最怕這種人畜無害的笑容,下意識向後躲了躲,“我肩負保護師妹的大任,現在不能出什麼毛病!師妹若是找人試藥的話,等過了這陣子再來不遲!”
於清撇了撇嘴,輕哼道:
“看你嚇成那樣!膽小鬼,人家現在手無寸鐵,還能把你吃了不成?”
“嘿嘿!”範燦嘿嘿一笑,“吃了我倒好,省的師妹丟下我!”
“哼!”於清輕哼,卻也不惱他輕浮,“你到底要不要聽?不聽的話我就要走啦!明天去幫人看病,不帶你啦!”
“這怎麼行?若是給師父知道,定是以爲我偷懶。我可擔當不起!”範燦趕忙阻止道,“師妹請說,什麼事?只要我能做到的……”
“就是天上的星星,你也會幫我摘下來;男人就是愛說大話!”於清微微冷笑,“師兄,一萬個許諾不如一句‘給你’!”
範燦聞之,肅然起立,長長一躬:
“愚兄受教!師妹請講!”
於清雖然拒絕範燦,卻不會因此故意疏遠,師兄妹關係絕不會變,小神醫喝了口茶。伸出兩根蔥指在範燦眼前晃了晃,半截藕荷似的玉臂散發着青春無與倫比的美麗:
“臭蛋,不許亂看!老老實實聽我說!”
範燦收回眼神,忍不住暗忖:
“師妹處處極美,怎麼就……”
“你這傢伙,人家和你說點正事,你卻老是沒個正經,氣死人啦!我走啦!”於清一雙眸子似乎能看透心猿意馬,站起身來,氣呼呼就要離開。
範燦見師妹火了,頓時慌了,趕忙收回心神,再不敢胡思亂想:
“師妹別惱,愚兄知錯了!”
看範燦連連道歉,本就是佯怒的於清順勢原諒了他,坐回位子,沒好氣道:
“現在要求外加一條!”
範燦連連點頭,加一萬條也行。
“這多加的一條就是:在別人——嗯哼,如鳳小妹和董小妹,又或者我,這只是個比方——沒答應和你好之前,不許長出齷齪的歪念頭!否則就再不理你!聽到沒有?”
範燦聞聽,頓時目瞪口呆,突然一把抓住於清的手,結結巴巴問道:
“我……我還有機會?”
於清俏臉一紅,隨即強自冷下臉,甩開範燦:
“我問你聽到沒有?”
範燦被突然而至的狂喜幾乎衝昏了頭腦,趕忙連連點頭,不由自己地搓手,嘿嘿只笑。
“這傢伙沒救了!”於清嘟囔一句,不過該提醒的還需要提醒,否則這傢伙今天肯定睡不着覺了,“我剛纔說的話只是個比方!至於你,尚未沒有達到我的要求!”
“不知師妹的要求是什麼呢?”範燦忍不住追問一句。
“管那麼多幹嘛?”於清狠狠捶了一下他放在桌子上不住顫抖的雙手。
“師妹有意中人沒有?”範燦稍稍冷靜,小心翼翼地問道。
於清突然斂去笑容,直直地瞪着範燦,一句話不說。似乎極爲惱怒。
範燦見狀,頓時脊背一涼,一股發自內心的失落慢慢浮現在臉上:
“師妹,我說錯了話,你別生氣!我給你道歉!”
於清突然展顏一笑,淡淡道:
“燦燦,謝謝你如此在乎我!希望你能理解,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選擇,不管我是不是於清,不管我是不是師父門下弟子,我都有權利做出自己的選擇!”
“女子選錯伴侶,是最爲殘酷的事;我見過無數的姐妹爲此傷心流淚,所以我發誓不救男子;我爲自己立下了極其嚴格的標準,爲了自己的幸福,我不得不強迫自己理性——原諒我的自私!”
範燦聽罷,搖了搖頭:
“我無條件支持你的自私!”
於清眼裡閃過一絲異彩,微微一笑:
“謝謝你的理解,爲了不讓某人傻乎乎亂響;我必須提醒一句,嗯哼!”
範燦臉色微微一白,於清看在眼裡,不由氣道:
“你這傢伙,對自己忒沒信心!我是要告訴你……去把門關上!”
範燦心念百轉,意識到情況可能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糟糕,立刻起身關門,而後飛快地坐回自己的位子。
於清把範燦的手拽到桌子上,狠狠砸了幾下:
“讓你長點記性!”
“嘿嘿!師妹要告訴我啥?”
於清俏臉微紅:
“師兄,你對清有意,清很高興;清是想告訴你,清尚未有心儀之人!”
小神醫覺得自己太過軟弱,就像提提聲音,但話落在範燦耳朵裡都是一般的悅耳:
“清自知姿容平庸,只是有幾分薄名,亦知不少俊傑大俠青睞於清;但如清所言,清有自己的標準,能讓清欣賞者不過寥寥數人,能讓清心生親切者屈指可數,如慕容二哥,如師兄;但能讓清心儀者,沒有!”
範燦屏氣凝息,聽於清把話說完,差點不爭氣地暈過去。
關心則亂,少年情懷,尤其如此!說理性,又有幾個能理性呢?
從天上掉到地上,又從地上爬到了雲間,範燦大起大落,心中無數話只化作幾聲得意的笑,盡在不言中,目不轉睛地看着於清。
雖然不知道於清的要求,但是範燦已經極其滿足,完全沒注意到緋紅已經蔓延至於清耳根。
過了好一陣,範燦被於清狠狠一瞥拽迴心神,趕忙道:
“師妹,第二件事是什麼?”
現在就是讓他單槍匹馬殺進七星樓,範燦都不帶眨眼的!
於清今日與範燦和宋雅茹一番交流,幾番掂量,覺得有些事需要說明,這才大晚上跑來範燦這裡,一訴衷腸,順勢將此事引出來,好讓範燦有個數。
在遇到範燦之前,她要麼四處行醫,要麼在竹林陪伴師父,偶爾和歐陽靜靜等人玩耍,雖然行醫樂在其中,而且小玉乖巧可人,可未免有些單調——於清在範燦拜入神醫門下之前,與他說過此事——自從在牡丹園遇上範燦,於清就看出他的不凡,尤其是範燦身上那股隱隱的靈動氣息,對她有莫名的吸引,好奇心而已。
於清在他們受困是幫了一把,將他送至少林寺;之後再次相遇在北邙鎮,兩人相談甚歡,尤其在範燦身上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當下引爲知己;受到偷襲後,範燦肯爲她死,肯爲她狂,於清就把他當成了朋友。
範燦拜入神醫門下,彼此瞭解加深,雖然範燦身上有些小毛病,但這在於清眼裡,無傷大雅,兩人的關係更是親近,於清有時甚至把範燦當成哥哥看,因爲這人總會在第一時間站在自己面前;有時把範燦當成弟弟看,因爲他總會惹來莫名其名的麻煩;反正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只差幾個時辰而已。
她對男女之情並不避諱,但給自己定下了極爲嚴格的標準;行走江湖這些年,她對自己的處境有明瞭的認識,也曾得到過一些人的示好,均是一笑而過。
對於範燦,於清沒有告訴他的是,他是離她標準最近的人。
“本來是找你調節心情的;都是你這傢伙憊懶,害得人家說了這麼多沒用的話!”於清嗔道。
範燦得意地笑了笑,這怎麼能是沒用的話呢?
於清見範燦心神煥發,芳心涌出幾分得意,畢竟範燦這個師兄兼知己,同師父師母和小玉一樣,是她最在乎的人之一。
“師妹,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便是,做師兄的一定……師妹說吧!”範燦正要表態,突然記起剛纔於清的調侃,趕忙住了嘴。
於清似乎有些扭捏,不過範燦未注意到,小神醫清了清嗓子,說道:
“燦燦,以後在私下,換個稱呼好不好,好不好?”
“換個稱呼?好啊好啊!任憑師妹吩咐!”範燦微微一愣,忙不迭點頭,於清用商量的口氣,肯定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不同意的是傻子,“不知師妹要我如何稱呼?”
於清白了他一眼:
“不是說讓你換個稱呼嗎?怎麼還師妹師妹的?人前這麼稱呼吧!”
範燦無奈,你還沒說如何稱呼呢!不過女孩子是要讓着的,範燦又愛極了她,自然是照單全收。
“我覺得小丫頭不錯,你覺着呢?”
“你喊喊試試?咱倆年紀一般大,我是小丫頭,你是啥?”
“意氣風發少年郎!”
“臭美!”
“清清?小清兒?”範燦試着詢問。
“不許你叫這個!”於清警告道。
“宋姑娘都是這麼叫的!我咋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不解釋!”於清瞪他一眼。
範燦知趣,又換了兩個:
“清妹子?清小妹?”
“信不信我這就叉死你!”於清雙手做掐人狀,惡狠狠道。
當然不信,範燦暗想,嘴上卻是不敢說的,低頭想了一陣,張大嘴巴望着佳人:
“你不會是想當師姐吧?師姐?不行不行,太彆扭了,人前稱呼爲師妹,人後稱呼爲師姐,拗口!”
於清一陣無奈,這傢伙有時很聰明,有時候糊塗的要命;於清正要說話,範燦卻再次恍然大悟:
“是我糊塗,女孩子都喜歡年輕一點;小師妹,這個稱呼好,很好!”
“好你個手指頭!”於清狠狠地砸了一下範燦的手,“聽好,以後不許叫我師妹,叫我小語就成,明白了沒?”
“靜靜姐不是叫你大魚嗎?咋又成小魚啦?這不和小玉混了嗎?”範燦有些迷惑,不過他記起了歐陽靜靜對於清主僕的稱呼。
於清俏臉微紅,似乎不願意解釋:
“反正我和你說過了,你愛聽不聽!”
範燦突然記起來一件事,起身上下打量於清,看了在半天才喃喃道:
“貨真價實的師妹,不是小玉喬裝打扮的!”
於清被他氣笑了:
“胡說些什麼?我就是我,難不成還是假的?”
“師……小於,這稱呼太疏遠了吧?”範燦有些不服氣,“我叫你小於,你是不是要叫我小范啊?”
於清聞聽,哭笑不得:
“天吶!救救師兄吧!我說的不是小於,也不是小玉!”
清姑娘說罷,一陣頹然,連連搖頭:
“算了,隨你怎麼稱呼!我回去睡覺了!”
範燦正自迷糊,見於清起身就要離開,趕忙道:
“不是三件事嗎?還有一件呢?”
於清打開門,頭也不回道:
“你先把頭兩件做好,第三件下次再說!”
“額?”
範燦看着於清的背影,癡癡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