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倖存者愧疚
“江萬潮和我哥哥陳實是臨州大學藥學系的摯友,一個寢室,從本科到博士畢業都是。一川出生的時候,他的媽媽因爲難產去世了,江萬潮孤身下海去了南方創業,就把一川寄養在了我哥這裡。這一寄養,就是十七年。”
“十七年?”林曉東脫口而出,“我好像聽說……您哥哥一家……”隨即打住了,察看着陳愚表情。
“是事實。”陳愚坦然地說,“我哥哥陳實、嫂嫂許杭君、侄女陳絮在雪域旅遊的時候出了意外,全家遇難了。”
陳愚向來不在單位主動講自己的家事,關於他哥哥家的遭遇,林曉東也只是隱約聽說,此時聽到陳愚親口說出來,依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陳絮……”他重複着這個名字,“江絮的名字是他自己改的,難道是因爲這個?”
“一個孩子,從有記事開始都和我哥一家在一起,一直到長成少年,對於他來說,他的家人就是我哥這一家吧。陳絮,對於他來說,就是親妹妹。我從小看着他倆長大,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哥哥可以這麼寵愛妹妹。只要陳絮想要的,一川都會做到。陳絮從小是個運動健將,只要她訓練,一川無論課業多繁重都會陪着練習,起早貪黑颳風下雨,比教練還上心,兩個人形影不離的,唉……”
“不過,這個江絮,看着偏執得不大正常。”
“一川,從前當然不是這樣,我哥哥帶的孩子,無論一川還是小絮,都是很棒的孩子。和江萬潮不同,我哥哥在博士畢業後選擇了留校,專心科研,他是一位正直、天才的科學家,言傳身教,孩子們也很努力很上進,如果不是那次意外,就算一川回了江家生活,以兩家世交的程度,這份美好的感情還會繼續下去。可惜沒有如果。”
“難道就是因爲您哥哥一家的意外,讓江絮變成這樣的?”
“因爲陳絮邀請過他一起去雪域。那時候江萬潮剛剛衣錦還鄉,一川回自己家生活不久,他最終沒有和他們一起去。我還記得他得知我哥一家死訊的時候,只說了一句‘我應該和他們一起去的’,他說那句話時萬念俱灰的神情我還歷歷在目。自那以後,我很久沒有見過他,再見的時候,是派出所,江萬潮給我打電話,說一川被拘留了。我都不敢相信。他一直都是個優等生、模範生。一開始,他一定說我哥一家是被人害死的,讓我們抓他招惹的那些人。但我們沒有任何證據。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他不再說這話,只是行爲越來越乖張,到處惹禍,鬧出醜聞,這些年,沒少給江萬潮惹麻煩……”
“倖存者愧疚?”
“也許是吧。”
坐進車裡的江絮,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張一直隨身帶着的手帕。
乾淨,但經年揉捏已經薄如紗,上面歪歪扭扭繡着兩個字:“一川”。
“一川哥哥,今天手工課的作業,怎麼樣?”
一個女孩的話在江絮耳畔響起,陽光下,那個叫陳絮的女孩自然捲的頭髮在陽光下熠熠爍爍,拿出一張嶄新而樸素的手帕,上面用粗糙的手法繡了“一川”。
“我的名字?”江一川意外地說,彼時他十七歲,臉上還帶着未褪去的少年的稚氣還有一些初露端倪的早熟,看到自己名字時候,嘴角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
“哈哈,我想了想,也就你的名字最簡單。”陳絮爽朗地笑着,她的笑點很低,尤其和江一川在一起的時候。
“這水平……你還是努力做個運動員吧。”江一川故意說着,他喜歡逗這個妹妹。
果然,陳絮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嘟囔着:“我很認真地繡的,本來你生日快到了,我想這個當禮物送給你的好吧?!”
江一川眼中露出一絲意外:“小絮,你知道在古代,送別人手帕意味着什麼嗎?”
“什麼啊?這還有啥含義嗎?”陳絮大剌剌地說着,一個十四歲的未來女運動員,比其他少女更加晚熟。
他輕拍了一下她的頭,寵溺地說:“象徵着友誼,不然還能是什麼?”
“啊,可是你是我哥哥,不是朋友。”陳絮較真着。
“也是朋友……”江一川說着從陳絮手中搶過了手帕,一把塞在了自己的褲口袋裡,“小絮的禮物,必須收。”
……
此時的江絮,坐在車裡,對着手帕悽然一笑,心中默唸着,傻孩子,這是定情信物,彷彿是說給十年前的陳絮。
此時,坐在他身邊的那個男生,瞭然地拍了拍他胳膊:“唉,你呀你,要拿我當幌子到什麼時候?鐵了心的當一輩子光棍了嗎?”
“我不需要愛情。”江絮冷漠地說着。
“我看吶,你就是想着法子要氣死你爸。我現在還記得你爸看到咱倆在一塊兒的樣子,那臉綠的,感覺都要厥過去了。”
“哼,那你太低估他了,他怎麼可能那麼輕易死。”
“我說江公子,這話可不興這麼說,他是你爸哎!”
“只是在遺傳意義上。”
“嘖……你們父子倆到底啥過節,至於這樣嗎?你知道在臨州,多少人做夢想認江萬潮當爹嗎?”
江絮沒有迴應,他收起了手帕小心放在外套胸口內袋,望向車窗外,臨州百年的梧桐樹倒影在玻璃上掠過。
他那些微漏出來的情緒,彷彿隨着手帕一起被收了起來,說話的聲音比先前陰沉了許多:“阿若,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來過這個地方。”
聽到江絮這樣說話的時候,阿若也瞬間收起了剛纔隨意的模樣,認真回答着:“好的,阿絮。”
……
太陽一點點落山,林曉東守在江南醫藥的門口,等待着下班的人潮。
這段時間,他彷彿接受到了一種特殊的訓練,在茫茫人海中,開始一眼就認出葉蘼蘼。
葉蘼蘼確實也很好認,她走路的身姿比旁人更挺拔更優雅一些,來自於那種驚人的肢體協調能力,如一名卓絕的舞者獨行於人羣中。
林曉東發現,在無人與她接觸的時候,她會呈現出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氣場,望向人羣的眼神總是帶着一種審視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