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溫柔的眼神述說着哀傷、決絕,顏泊不知道她究竟發生過什麼,這種生無可戀的表情讓他爲之動容。
是因爲天帝欺騙了她的緣故嗎?
她不怨天,不尤人,只是對生命即將步入終點的釋懷,或許這樣離去更好。頭頂傳來男子悲慟的驚呼,昊珺,早知如此你又何必當初。
斷龍臺下,是九百九十九千丈的伏魔淵,耳邊呼嘯而過的紫龍閃電足以將仙人劈到灰飛煙滅。
纖弱的身影在幽長深邃的峽谷間快速降落,強大的罡風颳得皮膚刺痛,就像凌遲般,一刀一刀,生不如死。赤紅色的眼淚一滴滴向天空飄灑開去,化爲一朵朵血色的曼珠沙華,在懸崖邊奪目綻放。
她愣愣地撫上眼眸,這酸澀的晶瑩便是眼淚嗎,原來她也會落淚。
終究是油盡燈枯了。
魂魄撕裂的感覺越發厲害,強行耗盡神力,逆轉時空,唯一的下場便是魂飛魄散。她無力反抗,任憑雷電劈在身上,懷中緊緊護着陌生的男子。
強大的神身能夠抵禦雷電侵襲,可痛不欲生的感覺只能讓她咬牙承受。衣袍被劈開一道道裂縫,觸目驚心,她祭出晟天斧僅剩下的斧柄,虛弱一笑,如今我也只能護你到這裡了。
顏泊看着她手中的銀鐲再次散發光華,看着她蒼白到透明的肌膚,看着她悲天憐人卻又生無可戀的神情,下意識地搖頭、吶喊。
“不,不要,不要這麼做!”
一股耀眼奪目的光芒從黑暗的深淵衝上雲霄,再向四面八方瀰漫開來,就像白色的潮水鋪天蓋地涌向天際。
昊珺在辰歌躍下斷龍臺的剎那,就一直保持着跪坐在懸崖邊的姿態,內心充斥着兩道截然相反的聲音。
“辰歌,快回來,都是我錯了,是我欺騙了你......”
“看清楚了吧,這纔是真正的他,他只會騙你!”
兩種聲音在他腦海中不停咆哮,就好像兩個靈魂在他體內不斷爭鬥。就在他痛苦到無法自拔的時候,眼前倏然出現耀眼的白光。
“是聖尊,她出事了,是我,都是我害了她!”他當即縱身躍下,卻在半途被一道黑影救了上來。
“離魅,你不要攔着我,我要去救她!”昊珺憤怒嘶吼。
“一切都來不及了......”離魅低聲道出事實。
雖然覺得此事有些蹊蹺,以辰歌聖尊的修爲不可能葬送在這斷龍臺下,但他們區區仙人之體,確實無法承受那些伏魔天雷。
斷龍臺下,顏泊不知道墜落了多久,他看到女子手中的銀鐲綻放光華,緊接着,一股強大的吸引力讓他難以抗拒的墜入到那白光中。
在意識變得模糊前,他聽到女子的溫聲細語傳入耳邊:“晟天斧會送你到冥界輪迴轉世,先睡吧。”
看着她身形變得透明直至慢慢消失,顏泊苦嘆着想,今生無緣只能來世再報答你的恩情了。他擡起手指,一隻獄蝶飛上女子的手臂,最後化爲黑色的圖騰消失在光潔的手臂上。
這是他們魔界的印記,打入對方的魂魄,永生永世,我都能將你再次尋到。
當顏泊被吸入銀鐲後,化爲流星墜落而下,穿過無數屏障,最終到達世界的邊緣,冥界之幽冥血海。紅色的海水在流星墜落的那瞬間突然翻騰,升騰起數丈高的浪花將銀鐲吞沒。
白色的光華在幽暗的海水中越來越弱,直至消失,它緩緩下沉,停留在空曠的海底。
在冥界,死靈都要乘坐“擺渡者”的木舟沿着忘川河而下,在忘川河的彼端是一道萬丈懸崖,赤紅色的河水在此處匯聚成洶涌澎湃的瀑布飛瀉而下,墜入廣闊無垠的幽冥血海。
血海之上,是無數盤根虯結的老樹根,它們衆橫交錯,密密麻麻的佈滿整座島嶼。在這幽深沒有一絲陽光的水域,遍佈着幽綠色的光團,這些光團像螢火蟲般漫天飛舞,最後停駐在巨樹的枝葉上,輪迴轉世。
這便是冥界的輪迴樹,乃上古時期的神物。它吸收入死靈的魂魄,然後釋放出轉世後的新生命迴歸妖、魔、人、仙四界,每天循環往復,周而復始。
魔尊顏泊被銀鐲送到冥界時並未經過彼岸花、忘川河,他依然記得生前所有的記憶,當他輕盈的魂魄飄向輪迴樹時,一絲眷念和不捨瀰漫心間,辰歌,不論輪迴轉世多少次,我都不會忘了你......
神界伏魔淵,辰歌如今心願已了,她眼神渙散着,緩緩闔眼。身形變得越發透明,最後化爲七彩流光飄散在天地。
須彌山脈如獲重生般綠樹成蔭,涓涓細流在山間流淌,奇花異草爭相鬥豔,因仙魔大戰造成的創傷如今無處可尋。
當她的最後一縷神魂飄散而去,最後一縷執念消失殆盡。
“決煞,你的神身被封印在須彌山下一個人很寂寞吧,我來陪你了......”
當辰歌最後的氣息完全消失在天地之間,衆神震驚了。聖尊以身化萬物,自毀神身,自散神魂,從此六界再無始神。
造物主就這樣離開了他們創造的世界,卻留下了許多人牽腸掛肚的思念。
人界,辰方燼仰望天空,突如其來的心痛感讓他陣陣窒息,昏暗的天空飄落雨滴,雨勢漸大,朦朧了他孤傲的身影。
“辰歌,辰歌——”
這場春雨滋潤了萬物,卻乾涸了他的心田。辰方燼捂住胸口,這裡空蕩蕩的,好像缺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當他踉蹌慌亂地趕到神界,晟天殿已經人去樓空,神界到處都流傳着神女辰歌追隨魔尊顏泊跳下斷龍臺的傳言。
不會的,不可能的,慈悲如她,冷漠亦如她!
她又怎麼可能爲了魔尊而殉情,可是他們兩人確實都從這天地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辰歌是創世始神,她又怎麼可能會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一定是天帝他們逼迫她的。
可是爲何自己不在她的身邊,否則,事情一定不會發生到如今不可挽回的地步。
都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她......
晟天派千仞峰上,當辰方燼聽完琉璃道出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心情複雜,震驚不已。他想過千萬種可能,卻始終沒想過罪魁禍首竟然就是他自己。
一步錯,步步錯,是他將心愛的女子推入到萬劫不復的深淵,他的罪責,死不足惜!
原來當初她對自己並沒有半分情意,甚至爲了擺脫他的糾纏逆轉時空,終究是自己害了她!
“天尊,如今你還想阻撓我帶走主上嗎?”琉璃再次問道。
既然這是辰歌當初的心願,他又有什麼理由再將她執意留下,重蹈覆轍,讓她心傷,讓她絕望。
“好,本尊答應你……”
“待主上歸位後,一切都還能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嗎,她當初那麼決絕,又怎麼可能接受我這大逆不道的徒兒。”辰方燼苦笑着,“罷了,本尊也時日不多了,屬於或不屬於自己的,終將忘卻……”
天色漸晚,曇蘿和夙染看完當天的比試,回到千仞峰的今歌府。往常這個時候,辰方燼都會過來尋她,如今殘月當空,曇蘿尋思着要不出去找他。
今日這情況可有些反常,莫非是他被飛仙堡的那幫女修給纏上了?
思及此,曇蘿再也坐不住了,當她走出院門經過辰方燼的府邸時,從敞開的門縫見到裡面的光亮,原來他待在自己屋裡。
曇蘿輕車熟路地來到辰方燼的寢屋,窗櫺上映着兩道身影。
“天尊打算向曇蘿告別嗎?”
她杵在門外,正欲推門的手生生打住,這聲音,不正是辰方燼的老相好琉璃嗎,他們這個時候偷偷摸摸地待在書房內作甚?
她收斂了氣息,悄悄蹲在地上竊聽房內的動靜。
“本尊當初愛極了辰歌,卻又害慘了她,你覺得如今我還有何面目去見曇蘿。”
“主上至始至終未曾恨過你。”
“可我卻憎恨自己,是我讓自己心愛的女子忍受魂飛魄散之苦,輾轉飄蕩天地上萬年,辰歌聖尊她爲何一直不肯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曇蘿蹲在地上,聽到這驚人的內幕,神女辰歌可是辰方燼的師父,原來他真正喜歡的人是他師父!
她眼前閃現那副紅衣女子的畫像,不會的,不會是她想象的那般殘忍。
曇蘿走到書房門前,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走入進去。看着書架上那隻陳舊的木盒,她心情忐忑地緩緩打開。
展開畫像,女子明眸皓齒,出塵絕世,氣質清雅高貴,但此時此刻,她能確定這畫上描繪的女子雖然和她有幾分契合,但絕對不會是她自己。
她的心猶如墜入冰窟般寒冷、無助,手指顫抖的撫上畫卷中那行小篆題字。
十里平湖霜滿天,
寸寸青絲愁華年。
對月形單望相護,
只羨鴛鴦不羨仙。
——念懷吾師辰歌聖尊。
原來他最愛的人是神女辰歌,而我不過是外貌相似的替代品而已,爲什麼,爲什麼你一直在利用我,欺瞞我!
辰歌,今歌。你當初賜予我名號宛今歌便是此意吧,只有我才那麼傻,沉浸在你製造的假想中難以自拔,信以爲真!
辰方燼,你好狠的心,好絕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