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葉出了七皇子府,剛剛走下臺階,小狐狸又蹭地一下子跳了下去,嚇了她一大跳。擡頭,看到了那頂黑色轎子的旁邊又停着那頂華麗的轎子。不過這會兒轎子前面站着的不是小王爺楚慕,而是一個笑意盈盈的女子,她穿着淺紫色的衣衫,就那麼遙遙立着,衣袂翻飛,飄然若仙。
小狐狸在兩頂轎子之間來回徘徊,打不定主意上哪頂——一頂是坐習慣了的,另一頂還有美人相伴,它心裡極度矛盾,因此急得不停地竄來竄去、抓耳撓腮。
喬葉尷尬地走上前去,一把將小狐狸抱了起來,朝美人走去,還沒開口,美人先說了:“公子,蒼堇在此恭候多時了。請上轎吧。”聲音婉轉動聽。
“恩,好的。”喬葉點點頭,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金碧輝煌的轎子,軟榻很舒服,小塌上還擺着許多花樣繁多的吃食,甚至還有一隻高腳的金盃盛滿了酒。小狐狸興奮極了,抓起小塌上的糕餅大口地吃了起來,嗆得直打噴嚏。
喬葉無奈,也不理它,隨便它怎麼鬧。其實心裡面早把楚慕罵了個千遍萬遍,愛慕虛榮、貪圖美色……這可不是她強加給他的罪名,現在全部都有真憑實據,總之對他的好感度從零降爲了零下。
脖子疼?怎麼個疼法?就算她上次下手再重,他也不至於嬌弱到現在還疼着吧?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喬葉在計算,多長時間能夠打發了他,畢竟,她還有正事要忙。
轎子一路不緊不慢地行着,轎伕們顯然訓練有素,喬葉掀開窗簾,見那個淺紫衣衫的美人正走在轎子的一側,步伐沒有絲毫的慌亂,踏步平平穩穩,想必武功也是極好的。放下簾子,喬葉嘆氣,人不可貌相,這美人看起來像個花瓶,可是不僅中看還中用,楚慕果然是懂得享受。
轎子停下來的時候,小狐狸已經撐得站不住了,走路歪歪斜斜,一步一踉蹌,喬葉只好將它抱了起來,距離近了才聞到它身上濃濃的酒味。回頭朝小塌上一看,滿滿一大金盃的酒全部不見了。難怪它醉得這麼死,喬葉哭笑不得。
下了轎,美人對她和氣地笑,一舉手一投足都是完美無暇的優雅,她的美眸隨意地掃了喬葉懷中呼呼大睡的小狐狸一眼,笑道:“公子,我家主子正在射影樓等你,這小狐狸先交給蒼堇照顧就好。”
在人家的地方,只能聽從安排,喬葉將小狐狸遞到了美人的手中,在家丁的引路下朝王府大門走去。
清逸王府的匾額簇新,進去了才更驚奇,沿路奇花異草數不勝數,房屋設計也很考究,喬葉心想,倘若要找這個時代最時髦、最豪華的設計,非得清逸王府莫屬了。別的地方不說,單是拿七皇子府還有相國府與它相比,這清逸王府明顯要華麗得多。
射影樓七拐八繞的,坐落在王府的西北角,喬葉很驚訝,通常建築爲了採光的效果,向來都是坐北朝南,可是這射影樓卻恰恰相反,偏偏是坐南朝北。因此清晨的陽光雖然溫暖,卻一絲一縷都照不進窗子裡去。
越靠近,便越能聞到甜甜的槐花香味,可是這個季節又分明不可能開着槐花。
透過窗子,她能看到一人正背對着她坐在書桌前寫着什麼,雖然換了居家的便服,卻仍舊是暗沉的玄色。他的髮絲如墨般垂在身後,腰身挺得很直。
喬葉撇撇嘴,不知道的人初見他這樣安靜的模樣,肯定會被騙的,以爲他是一個和善溫文的大家公子。可惜她喬葉對他一點好印象都沒有,不會被他的假象唬到。
“公子,到了。”家丁在射影樓門前十步即止,十分有禮貌地交代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屋子裡的那人想是聽見了聲音,這才擱下了筆,回身衝她一笑:“你果然來了。”琥珀色桃花眼閃着光亮,隨後招招手,示意她進來。
喬葉很不喜歡被他當小狗似的使喚,可是爲了早點打發他,只能聽話地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來,坐在我身邊。”楚慕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喬葉站着不動,雖然是一張很寬大的軟榻,足足可以坐下三個人,她低頭提醒道:“小王爺,小人是來給您看病的,不敢坐。”
楚慕一笑:“你不說,我都忘了你是來給我看病的了。”
是你讓我來的,自己卻忘了?難道是存心耍我玩的?喬葉暗自咬了咬脣,不吭聲。
楚慕見她不動,搖頭笑道:“你還是和他們一樣,說什麼醫者不分尊卑,不過是哄哄我罷了,是不是?”
喬葉不敢答,因爲此刻他的聲音雖然含笑,卻冷冰冰的,會叫的狗不咬人,可是不叫的小狗卻常常會出其不意地咬你一口。他說的“他們”是指誰?
楚慕隨意地往後一靠,脣邊的笑意突然變得有些苦澀:“算了,跟你說這些也沒用,你不會明白的。過來給我鍼灸吧。”
喬葉不解:“爲什麼一定要鍼灸?如果小王爺是脖子疼的話,不需要那麼麻煩。”
楚慕揉了揉額角,原本的笑意全部沒有了,劍眉也擰在了一起:“不是脖子疼,是頭疼,老毛病了。”
“呵呵,”喬葉笑了:“小王爺纔多大,怎麼會是老毛病?”
楚慕睜開眼睛,睨她一眼:“你這個小傢伙雖然小,說話倒是很老練,不像是個小孩子。來,給我鍼灸吧,頭實在是疼得厲害。”
“……”喬葉的手心裡全是汗,鍼灸,她才學了一點點,根本算不上會。
“可能會很疼……”她支支吾吾。
“沒事,我不怕疼。”楚慕笑道,“再痛的都已經受了,別怕,來吧。”
喬葉躊躇不前,她想問,那,你怕死嗎?
“別婆婆媽媽的,要像個男人樣子,扭扭捏捏的,像個小姑娘似的。”楚慕搖頭笑了。
他很奇怪,偏執起來會蠻不講理,可是溫和起來又什麼玩笑都開得,讓人捉摸不透到底哪個性格纔是真實的他。
“小王爺,其實你的頭疼根本不需要鍼灸,只要找到合適的穴位按摩一下,就能緩解許多。”喬葉道,以前爸爸有偏頭痛症,媽媽總是給他揉,藥物治療都不大管用。這世上的頭痛大抵都差不多吧?她心裡有些忐忑。
“哦?”楚慕不勝痛楚似的蹙緊了眉頭,“那就試試吧。”反正也沒有想過會根治。
喬葉走過去,她的個子不高,站在軟榻的後面,正好能夠不吃力地觸到他的額頭,學着媽媽曾經的樣子揉着他的額角,不輕不重、小心翼翼,有那麼一刻,她甚至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忘記了自己早已經是無家可歸的孤女,而眼前的這個人,又是誰。
不一會兒,楚慕眉頭漸漸舒展,似是很滿意她的技術:“以後就天天來給我揉揉吧。”
“啊?”喬葉正沉浸在回憶的溫情中,乍一聽這半命令半商量的語氣,一時反應不及。
“以後,我說什麼,你最好不要說不。你要是說了不,我的興致一上來,連我自己都控制不了,你越說不,我就越要得到。”楚慕接着道,語氣有些冷。
“是。”喬葉手指的力量不自覺重了些,果然,他惡劣嬌縱的本性難改,就算偶爾有些無辜,終究還是惹不得的。
“很好。”楚慕又笑了,修長的手指輕輕敲在軟榻上,舒服地敲着拍子。
喬葉環顧射影樓,發現後窗的位置長着一棵一人高的槐樹,枝頭開滿了雪白的槐花,陽光打在上面,晶瑩如同羊脂白玉一般。相比之下,這陽光照不進來的屋子裡,一切的擺設都是偏暗的,不管是面前男人的玄色衣衫,還是不遠處暗色系的牀幔,一種自心底而生出的壓抑感讓她很不舒服。
這個小王爺,最好還是不要惹了。因爲,直覺告訴她,他是危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