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城中的那顆白玉槐樹下,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王府別院的一角,可是,因爲隔着一個幽深的巷子,王府的人看不見她。
遇到了和三年前一模一樣的困境,心裡面猶豫不定,不知道怎麼做纔是對的。她想去看看他,可是他的瘋狂讓她害怕,那些淋漓的鮮血讓她覺得自己已經無藥可救,過去和現在緊緊糾纏在一起,一遍又一遍的衝擊着她的思想,讓她徒然失去所有的信心和勇氣。
夜風走過來,開口道:“天都亮了,回去吧。”
竟然又已經坐了一整夜,馬上,太陽升起了,周圍便有很多人了。
喬葉起身,腿麻了,有些站立不穩,夜風伸手迅速,扶她站穩,然後不動聲色的將手鬆開。
“嗷嗷….”的叫聲自巷口傳來,小白貂歡快的撲進她的懷裡,比平日裡都要興奮似的。
喬葉看見它便笑出來,摸摸它的頭,道:“小白,你怎麼了?今天怎麼這麼高興?”
小白貂往她懷裡蹭了蹭,短短的前爪指了指巷口的那頭。
王府的方向?喬葉心裡一動,想了想,還是邁步朝那邊走去。站在狹窄的巷口,一眼便望見騎在馬背上的那人,他背對着她,一身玄色衣衫,背脊挺得很直。
楚慕。
他要做什麼?
喬葉定定的站在那裡。
她看見蒼堇走過去,對楚慕說道:“主子,東西收拾好了,現在可以出發回楚都了。”
楚慕沒有猶豫,狠狠的一鞭子抽在馬背上,馬兒瘋了一般直直的超城門駛去。
原來,他竟是要走了。
喬葉腦袋一懵,心裡狠狠一痛,眼睛頓時酸澀起來。他到底還是要走的,甚至跟她連一聲招呼都不打了。
想一想,也是,他受傷了,她三天都沒有去看他,他想要的答覆她也沒有給,他說不要放手,她不僅鬆開了手還逃得遠遠的。
她這樣的女人,怎麼會有人受得了?再有耐心的人。總有一天也會被她折磨的瘋掉吧。
他走了,很好。
夜風站在一邊,看了看馬背上那人的玄色衣衫,又望了望少女漸漸黯淡下去的眼眸,閉了閉眼睛,睜開,上前去一把拉住少女的胳膊,不由分說的拖着她往巷口走。
“夜風,你做什麼!”喬葉吃驚萬分,她都已經這麼狼狽了,他還要帶她去那裡丟人現眼?
夜風不肯鬆手,一直拽着她穿過巷子,出了巷口,可是那玄色身影卻已經擦過他們的身邊,風馳電掣般朝城門的方向駛去,毫不停留,很快便消失在街道上,只留下空中揚起的塵埃。
夜風鬆開她的胳膊,沉默地看着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那人不停下來,她也不肯去追。小白貂卻很高興,趴在喬葉懷裡嗷嗷的叫着。
這時候,天已經很亮了,太陽漸漸升起,街上的行人也漸漸忙碌起來,雲城的早市一直十分熱鬧。見小王爺的駿馬和車隊駛遠,衆人議論紛紛:“八年了,小王爺怎麼纔回來就走了?”
“是啊,走得太急了。”
“別說,小王爺長得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小王爺這一去,不知道又要過多少年纔回來。”
“楚都繁華的很,小王爺的家本來就在那裡,回來不回來可就難說了。”
“…..”
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一種從未有過的惶惶不安涌遍全身。
楚慕,他,走了。
從此以後,這裡所有人她又沒有認識的了,從此以後,她活着又不知道是爲什麼活着了。從此以後,她還應該去信仰什麼、相信什麼、依靠什麼呢?
什麼都沒有。
腳下一軟,喬葉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行人對她指指點點。
夜風伸手想去扶她,可是手才觸到她的身上就被她揮開。少女手撐地迅速的站起來,撥開圍觀的人羣朝着剛剛那馬蹄踏過的地方拼命跑去。
夜風呆住。行人們也紛紛不解的望着她。雲城大名鼎鼎的公子蘇鬱,是不是突然間瘋了?要不然怎麼會披散着頭髮,跑的像一陣風?
路太長了,她跑啊跑,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似的,腳步虛軟,胃裡噁心,汗流浹背,可是離城門還有很遠很遠,更別提出城的路了。
雲城的百姓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尤其是對公子蘇鬱愛慕已久的姑娘小姐們個個目瞪口呆,平日裡禮貌謙和和連說話都帶着溫和笑意的公子蘇鬱,怎麼一下子像變了一個人?錢多了被人追殺?
有點像,她的身後確實跟着一個黑衣人,不過那黑衣人也僅僅是跟着而已,並沒有要跑的比她快的意思,相反,他還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跑不動了,腳像是注了鉛似的越來越重,沒有吃飯,胃裡面翻滾着酸水,心都要從胸口蹦出去了,卻還是沒有看到他。
他果真,是不要她了!
腳下一絆,身子前傾,只聽“撲通”一聲,她重重的摔在地上。
圍觀的人發出陣陣唏噓。
夜風大驚,快步走過去,正要扶她,卻聽見路的前方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他立馬頓住腳,抿了抿脣,退到了人羣中去。
馬蹄聲越來越近,喬葉倉惶的擡起頭。
當她已經絕望時,當她準備放棄時,路的盡頭突然出現那人的身影,他端坐在馬背上,一聲玄色錦袍灑脫飄逸,琥珀色的眼眸直直的望過來。
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喬葉頓時忘記動了,一直強忍着的淚水頃刻奪眶而出,撐起身子,不顧一切的朝着他跑過去。
那人起初只是望着她,馬兒站在原地不動,這會兒見她跑過來,腦袋才清醒似的立刻翻身下馬,大步邁過去,一邊跑一邊焦急的衝着她大吼:“站在那別動!別跑了!”
喬葉不肯聽,跌跌撞撞的往前衝,那人無奈,提了提氣,腳步飛快的掠過來,一把將她前傾將倒緊緊抱住,嗔道:“怎麼不聽話?!讓你別跑了!再摔倒了怎麼辦?有沒有摔痛?哪裡痛?”
少女伏在他懷裡大口大口的喘氣,想起了什麼,一把將他結實的腰身抱住:“楚慕,別丟下我,我怕….”
她再也不管他是不是聽得到,是不是會笑話她,喬葉自顧自的解釋着:“這兩天我不去看你,不是我想那樣的,只是我隊自己的未來沒有一點把握,我看不到我的希望在哪裡,我一點信心都沒有,我怕,我真的好害怕….楚慕,我不想這樣的,我不想的….你別不要我….”
圍觀的百姓譁然,這是什麼情況?小王爺和蘇公子居然抱在一起!下一秒,人羣變得鴉雀無聲—
小王爺不等蘇公子說完,低頭猛的吻住她的脣,視所有人爲無物,熱烈的纏綿的親吻,直到把蘇公子吻得軟在懷裡,這才收住了口。
喘息未平。楚慕的手臂卻越收越緊,將她的小腦袋按在懷裡,彼此身子貼緊,一點縫隙也不留。他的大手撫着她的頭髮,低聲喃喃道:“葉兒,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讓你覺得這麼沒有安全感,是我讓你沒有信心,對不起,都怪我害你傷心了。別哭,別哭,我保證,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傻子,哭什麼呢?我怎麼捨得離開你,這不又回來了嘛?我只是一時發了瘋,別哭….”
越哄,她的眼淚越多,不哄又不行,楚慕手忙腳亂的。剛剛出城,他馬上就後悔了,已經說好不離開她,那麼不論她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他都不應該是先放手的那一個!
雲城山山崖下的山洞裡,她依偎在他懷裡哭得那麼兇,哭着問他還要不要她,哭着說她已經沒有了家….他怎麼會這麼糊塗,腦子一熱就全忘了呢?
要是他真的離開了,以後還不知道怎麼後悔莫及。
“葉兒,原諒我。”他輕聲嘆道。
喬葉搖搖頭:“不,是請你….原諒我。”這一生,從來不曾這麼卑微的求過任何人,可是這一次,卻在求人時沒有覺得半分得羞恥,唯一擔心的,只是對方不肯答應罷了。
楚慕從心底裡笑出來,這個小傻子,他從來沒有怪過她,談什麼原諒不原諒呢?
忽然覺得天地豁然開朗,這幾天心中的鬱結通通消失不見,就連這雲城也一下子美如人間仙境似得。有她在,他哪裡捨不得去了。
“葉兒,如果你相信我,就跟着我走。我發誓,只有有我在一天,就沒有人能傷害你,好不好?”楚慕貼着她耳邊輕聲說道。
喬葉閉上眼睛,他的身上有很重的藥草味:“那你答應我。你自己也要好好的,不能在受傷,不要再吃藥,我就跟着你。”
楚慕笑意深深,手臂收緊:“如果我答應你,你就願意跟我走?”
“嗯。”喬葉重重點頭。
“那,你也願意嫁給我?”楚慕屏住呼吸聽她的回答。
喬葉沒有猶豫,還是重重點頭:“我願意。”
楚慕心都要跳出來了,將她稍稍拉出懷抱,低頭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睛裡寫滿了難以置信:“小傻子,你知道嫁給我是什麼意思嘛?你在這麼胡亂地回答我,我可不會再放過你。”
他的神情又是高興又是氣惱又是懷疑,喬葉忍俊不禁,頭埋進他懷裡,一字一句道:“嫁給你,就是做你的妻子,做你孩子的母親,你從此以後就再也不能把我丟下。”
楚慕睜大了眼睛,怔了半響,欣喜若狂的一把將她抱了起來,舉得高高的,身子不斷的旋轉轉圈,聲音清朗動聽,好似是夏日的暖陽:“太好了!小傻子,你說話要算話的!你一定不能反悔的!你說你要嫁給我?”
喬葉被他轉的頭暈,可是他的那種歡喜彷彿是暖流,也一直蔓延到她的心底去,在心底開出一朵花來。她摟緊了他的脖子,咯咯笑了:“反悔的是小狗!現在你想不娶我都不行!”
圍觀的人羣已經“千姿百態”,什麼表情都有,他們已經把一輩子的稀罕事都在這一早上看了個遍。
雲廷站在白玉槐樹下,直直的望着遠處相擁的一對人兒,久遠的記憶突然跳進心裡,原來,蘇鬱便是三年前那個在白玉槐樹下呆呆坐了十天十夜的女孩子。他讓元寶去請她回家,可是她卻從此消失不見。
除了苦笑,雲廷做不出第二種表情來。
初升的太陽躍上城樓,陽光從白玉槐樹的縫隙灑下來,照的雲城一片安詳寧靜。聖女像是雲城最高的建築,不論站在什麼位置,擡頭就可以看見。
楚慕還是抱着喬葉不肯撒手,擡頭望着京華寺的方向,一眼就看到了那尊高貴聖潔的白玉雕像。聖女擁有一雙和他一樣的琥珀色眼眸,她望過來的時候慈祥溫柔,好似所有的苦難都將過去。
楚慕看着看着,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母親,您終於聽見我說的話了嘛?
一定是這樣,所以,您才把她留在了雲城,此刻又將她送到了我的身旁。不論過去多麼的不堪回首,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爲自己而活,也不似爲他人而活,他活着,只爲了她!好好的愛惜自己,好好的保護自己,只有這樣,才能給她充足的安全感。
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楚慕閉上眼睛,斂去眼中的萬千芳華:小傻子,你可知道,只因你這一句答應,我已經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