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丫頭都跪下來求饒。喬葉不說話。她覺得亂,混亂,好多好多東西,她根本就理不清。
眼睛望着楚離,楚離也再看她,長身玉立,一動不動。他的身後,是一片平靜地居延湖,湖的另一邊是喬葉最熟悉的未名居。除了剛剛她逃出來的韶華樓,這府中其他的地方她都太過熟悉。
頭暈目眩,腳下輕飄飄的,手腕鑽心地疼,喬葉的手垂在身側,握緊、忍着,可終究是體力有限,連站得長久些都很困難。身子慢慢顫抖起來,眼前一花,朝一旁軟軟倒了下去。
“小喬!”伴隨着一聲焦急的呼喚,如風般迅速地身影掠過來,一把將她接住,鼻端頓時盈滿了熟悉的木香味,然而,她睜不開眼睛,只是本能地出生喊道:“七哥.......”這聲音,肯定很小很小,他也許,根本聽不見。
楚離卻聽得真真切切,到這個時候他才能夠確定懷中的人是她,一模一樣的眉眼,瘦弱的小小身子,也只有她纔會喊他七哥。
哦,是他的小喬。
他的小喬......嗎?
楚離紫色的瞳眸收縮,心裡被震撼與突然填得滿滿的。
彩雲、追月見喬葉昏睡了過去,趕忙爬起身來,慌張上前,眼中惶恐與害怕一覽無餘,彩雲道:“殿下,王妃,王妃......奴婢來扶就好,殿下如果厭惡王妃,奴婢這就帶她會韶華樓,以後再也不會讓殿下見到她,絕對不會。”信誓旦旦地保證,說着便要從楚離懷中結果喬葉。
“放肆!”楚離這次清醒,抱着喬葉往後退了一步,紫色的瞳眸中殺意盡現。
“殿下饒命!”彩雲、追月嚇得腿一軟,匍匐在地,大氣都不敢再出,爲何在入七皇子府之前所受到的教育與事實上見到的完全不同呢?既然七殿下不想見到王妃,還要將她終身禁足,爲什麼卻連別人碰她一下都不能呢?剛剛那種完全佔用的架勢,竟像是在守護一樣稀世珍寶。
厭惡?楚離低頭看着懷中的少女,柔軟的指腹輕輕摩挲着她白皙的臉頰。就算他厭惡這世上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也永遠不會厭惡她。不,不僅沒有厭惡,他甚至......愛她,無可奈何不受控制地愛着她。
小心翼翼地圈住她的腿彎,楚離將少女打橫抱了起來,韶華勝極,如今,她是他的妃了。他做夢都想不到會有今天。
※
凌相府中亂成了一團糟。
凌宛珠的模樣十分狼狽,完全沒有了楚都第一才女該有的樣子。三天的軟禁,三天的折磨,讓這位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只能在劫後餘生時失聲痛哭。
明淨臉上的神色有些掛不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沒有收到白芷的臨時消息,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話,索性什麼也不說,站在一旁靜候着。
等到凌宛珠哭累了,從凌相的懷裡擡起頭來,依舊哽咽着說不出話來,顧若汐拍了拍她的背,輕輕摟着她安慰。
凌相看向明淨,問道:“明護衛,你剛剛不是說小女病了不能歸寧省親嗎?這是怎麼回事?”
明淨尷尬,解釋不了,正要開口,卻不想凌宛珠憤恨地抹了抹眼淚搶先喊道:“都是凌喬葉那個賤人害的!她喜歡七皇子,便串通賊子偷樑換柱,將我軟禁在又冷又餓的黑屋子裡三天,她自己卻不要臉地代替我嫁進了七皇子府!”
此話一出,衆人震驚萬分。
明淨啞然。
凌宛珠又哭又罵:“她以爲三天就能生米煮成熟飯?想得倒是美!爹爹,你要替我做主啊!”
凌相恍然大悟,原來石竹院裡的母女二人會一起失蹤不見,竟是這個原因!
明淨卻質疑了:“可是,人人都知道相府的四小姐不大通曉人情世故,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凌宛珠冷笑,態度囂張:“不可能?哼,本小姐會說假話?如果不信,現在就去七皇子府看看,如果那個賤人在,就能證明本小姐說的是真是假!”
相國府的大小姐,一身大紅喜服一路哭着跑着回了相府,一傳十,十傳百,此事很快便傳遍了楚國的大街小巷,更有那些有心之人肆意地將事態擴大。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楚慕正騎在馬背上,一身風塵地穿行在街頭巷尾。
找了她三天了,當絕望一點一點淹沒他的心時,終於知道她還平安活着。可是......心裡好痛,痛得揪在一起,並不撕心裂肺卻深深刺入骨血。他自然知道她不是自己去得七皇子府,也不是她自己要代替凌宛珠的,她不是這樣的女子,她並不喜歡糾纏不清。
雖然這樣猜測,然而,他不能確定她的心思。半點都不能。
是不是她受傷了、難過了,所以纔去找楚離?一旦出了事,有了難題,她第一個想要找得人,總是楚離,而不是他楚慕,哪怕他跟她的距離比楚離要近得多。
突然沒有力氣再繼續走下去。如果這天下真有緣分、真有機會,爲什麼不肯給他哪怕一點半點呢?
真的只要一點點就好。
可是,上天似乎總是喜歡剝奪他的機會,每次,都是他遲來一步,而那個人,卻幸運到讓人臉妒忌都不能。
她現在怎麼樣了?和楚離......怎麼樣了?哭了嗎?或者,安心了嗎?有沒有受傷?他孃親的事情,她又知道多少?
一拉繮繩,楚慕調轉馬頭要去七皇子府,不管怎樣,他現在就要見她!他想見她!他只是想去看看她好不好,僅此而已。
“主子!”
蒼玄忽地出現,擋在楚慕的駿馬之前。
“何事?”楚慕皺緊了 眉頭,十分不快。
“老爺子吩咐,讓主子回府。”蒼玄正色道。
楚慕冷笑:“他還真會挑時間。回去告訴他,我現在有事,等回去再說。”
“主子!”蒼玄急了,“老爺子吩咐讓主子立刻回府。”
楚慕心裡堵得厲害,望了望七皇子府的方向,掉轉碼頭朝清逸王府奔去。急事急事,對於他這種身份的人來說,服從與迅疾是最基本的任務。
※
韶華樓,七皇子府中爲迎接王妃而專門建造的園子,佈置雖然不如未名居用心,但到底是皇室的院落,乾淨雍容。
新房中,張貼者大大地喜字,到處都是喜慶的樣子,少女睡在紅檀木的大牀上,身上蓋着紅色鴛鴦錦的被子,睡容安詳,可臉色卻蒼白蒼白。
守在她身邊寸步未離,喂她喝了藥,又細細地問了彩雲追月前幾日是什麼狀況。楚離覺得這一切真是不可思議,原本最冷清打算棄之不理的韶華樓,如今卻成了他最大的牽念,只因一件寶貝失而復得。
因爲這突如其來的歡喜與震撼,使得他失了慣常的冷靜和謹慎,心裡只想着怎麼吧她留住,怎麼讓她永遠呆在他身邊,連天都覺得她該屬於他,他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呢?
我這她的手放在脣邊親吻,彩雲追月驚異於見到了楚七皇子的雙重面目——冷漠的時候眼神能夠射殺衆生,柔情的時候又能夠融化堅冰。
楚離甚至癡癡笑了,面上並不明顯,脣邊卻已經顯露無疑。小喬,小喬,小喬......他在心裡一遍一遍地念着。
“主子。”白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輕柔異常,似是不忍心打擾。
楚離蹙眉,脣邊的笑容卻來不及收:“怎麼了?”
白芷道:“明淨傳書,說是凌家大小姐已經回了府,四小姐的調包計如今已鬧得楚都人盡皆知,還有......”
楚離眉頭深深鎖起,擡手打斷了白芷,回頭看了看牀上熟睡的人兒,輕聲道:“出去再說。”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他的身影剛剛離開,大牀上的少女便睜開了眼睛。喝了藥,吃了東西,她的精神已經基本恢復了,她只是無法面對守在牀邊的那個男人,他的柔情,他的溫暖......
調包計?楚都人盡皆知?後面還有什麼?
他們有什麼事情瞞着她?孃親怎麼樣了?夢裡的可怕場景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承認,她已經分不清真假了,諸多的事情、諸多的疑問梗在心頭,無處發泄。一覺醒來成了七哥的妃子......
喬葉搖了搖頭,坐起身來。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而且,他想娶的人並不是她。就這樣莫名其妙被調包了,於七哥而言,想必是一場災難。
掀開被子,穿好衣服下牀,剛剛那兩個丫頭居然都不在。
輕輕沿着木製的樓梯下來,正好聽見白芷的聲音,喬葉停住腳,貼在樓梯轉角處。
“主子,這樣下去怕是不大好。依照大楚國律令,壞人婚姻者,當入獄判刑。四小姐她......”白芷欲言又止,“不論怎樣,總是脫不了干係的。主子難道要爲了她與大楚國的律令相抗?更何況十年來,四小姐一直是楚都的笑柄......”
“夠了!”楚離驀地打斷她,聲音很冷:“白芷,你管得太多了。”
白芷撲咚一聲跪了下來:“主子,白芷只是實話實說。出了這樣的事情,除非及早撒清干係或者把四小姐交出去,否則主子的威望在百姓中將大大受損。新年之後即將北征,於大明軍軍心也並將有損,於戰事十分不利......”
“本王說夠了!”楚離的聲音提高,近乎低吼,憤怒與森冷將它周身包裹住。爲什麼每每在歡喜的時刻總有人毫不留情地潑他的冷水呢?一顆剛燃起希望火焰的心被澆得凍結成冰。
然而,吼完了,楚離卻背過身去,不發一言。他不得不承認,忠言始終逆耳,白芷所說的,沒有錯,留下他,是他心地選擇。可是,百姓們會視他爲笑柄,軍心也會因爲他放肆的行爲而潰散不穩,這是兵家之大忌。北征是一場浩大的工程,楚皇想借此機會來威懾北齊,他只能勝,不能敗。倘若失敗了,將會給傅琬瑩以最大的把柄。
留下她?
不能?
不留她?
更加不能。
楚離看着面前綠色的高大喬木,許久許久,才輕輕呼出一口氣:“白芷,去準備一輛馬車。今晚三更,本王送她離開。”去一個安全的地方。他能夠找得到,其他人卻不能傷害她的地方。
“是,主子。”白芷也鬆了一口氣,主子到底還是以大局爲重的,又試探道:“那,凌家大小姐?”
楚離面無表情,薄脣抿得緊緊地:“明日去迎她進府。畢竟,她纔是這韶華樓真正的主人。”這種禁錮一輩子的地方,不適合小喬,只適合凌宛珠。
“主子英明。”白芷徹底地放心了。
楚離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便轉頭朝韶華樓的臺階上走,他想上去好好陪陪她。
“主子。”明淨的聲音。
楚離的頭疼得厲害,轉身,頗爲不耐煩地看向明淨:“說。”
“凌相和凌家大小姐正在前廳等候。”明淨沒有料到楚離的心情這麼差,低着頭小心道。
楚離無可奈何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紫色的瞳眸中已經恢復了幽深平靜:“走吧。”
擡腿,朝韶華樓後高大喬木旁的大門走去,從前這裡是緊閉的,禁錮、封鎖。今天,因爲一個人的突然到來,破天荒地開了。小喬,好好睡一覺吧,等處理完了雜亂的事情,我再回來陪你。
樓梯的轉角處,喬葉目送那道白玉錦袍的身影走遠,寶石般明亮的大眼睛盛滿了惶恐。她扶着硃紅色的樓梯圍欄一步一步重新往上走,不過幾步而已,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要消耗殆盡。從什麼時候起,她成了她的累贅了?
就算這樣的巧合再經歷一百次,就算他們因爲命運而糾纏一百次,他最後選擇的,終究不會是她。
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那,凌家大小姐?”
“明日去迎她進府。畢竟,她纔是這韶華樓真正的主人。”
......
“白芷,去準備一輛馬車。今晚三更,本王送她離開。”
伸出手,緩緩抹去了不爭氣地滾落下來的淚珠,喬葉揚脣笑了,七哥,不用了。不用你送我離開。我自己會離開的......
絕對......絕對不會再給你帶來一丁點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