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這個年,過的順心極了,不用出去應酬,也不用應酬別人,連帶蕭越也跟着她窩在王府裡,一直出了正月十五,纔出去走動了一圈。
除了永平帝召見了一次外。
永平帝召見是正月初十,他派於公公到晉王府將蕭越傳進宮去。
永平帝在養心殿見了蕭越。
蕭越站在殿內,環顧四處,心裡有些五味雜陳。
這裡是他兒時在宮裡呆得最多的地方,他仍然記得小時候被永平帝抱在膝上學寫字,有時候不想學習,就將墨水弄得四處都是。
那段純淨而美好的童年歲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隨風淡去,如今站在這同樣的地方,竟覺得陌生起來。
永平帝召他進來是詢問顧念生產的事,以及他這邊查到紀氏幕後之人的消息,想和蕭越交流一下。
他拿着卷宗,見蕭越愣在那裡出神,也跟着沉默下來。
自從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後,他覺得父子倆經過的那些歲月,好像被誰偷走了一樣。
他的兒子,對自己再沒有從前那種親暱的感覺。
好像就剩下君與臣。
“聽說,你媳婦快生了。”
這段時間,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許久不曾這樣說過話,永平帝甚至覺得有些不太自然,聲音聽上去竟有些木訥。
蕭越看着他,頷首道,“回陛下的話,快了。”
這樣的生疏,連具體的日期也不曾告知。
永平帝心裡抽了抽,但是他忍住這股不適,垂眸想了想,忽然從御案邊上的抽屜裡拿出一張紙。
“朕也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如果是男孩,朕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做‘宸’乳名就叫瑞哥兒。
如果是女孩,就叫‘嵐’,你看怎麼樣?”
這一國帝王,此刻心裡是忐忑的,在這個唯一的兒子面前,連話語裡都帶着絲討好。
蕭越看着那紙上的字,沒有擡眼,他怕遮掩不住自己眼底的諷刺。
“多謝陛下賜字,不過,我和念念已經商量好名字。”蕭越緩緩地啓脣,語氣極可能地平穩。
永平帝看着整垂首謝恩的蕭越,眼裡的光亮一點點幽暗下來。
蕭越從養心殿出來,就直接回府去了。
顧念見他雖然好像還和平常一樣,可到底從他臉上看出來一抹傷感的神色,這神色看上去雖然讓人心疼,可是比從前,卻少了幾分冷漠。
她坐在他身邊,心頭嘆息,他終究有副柔軟的心腸。
即使永平帝欺騙了他這麼多年,可是當面對永平帝時,他仍然做不到冷顏以對。
她上前擁住他,頭搭在他肩上,想象着即將出生的孩子,將來會和蕭越又是用什麼樣的方式相處?
出了正月,過了二月,到了春江水暖鴨先知的三月,顧念就有動靜了。
這日,睡到半夜,顧念忽然被胎動驚醒,肚皮一陣陣發緊,然後又鬆開。
她從前有過生產的經驗,還有秦嬤嬤,護國長公主送過來的接生嬤嬤都曾和她說過臨產前的一些徵兆,而這些日子,她也時刻的關注着。
所以,這樣繃緊的感覺一來,她就立刻預感到那個時刻就要來了。
但她想來沉得住氣,沒有驚醒蕭越,而是自己先感受了一番,覺得肚皮發緊的間隔時間一陣比一陣短時,她才推了推蕭越,“阿越,我大概要生了。”
蕭越被驚醒,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彈跳起來,聲音瞬間變得清醒,“要生了嗎?真的嗎?”
他跪在她身邊,伸手要將她抱起,又慌亂的將手覆在她的肚子上,然後又揚聲道,
“快來人!黃芪?青葉?傳張春子過來!傳太醫!”
顧念倒沒有一絲的慌張,見蕭越語無倫次的樣子,笑着道,“你無需這麼緊張,還得好幾個時辰呢。”
還未生產前,隨着肚子裡的孩子一天天地長大,顧念有時會猜想,這個孩子會是男孩還是女孩。
她憧憬着能先生一個和蕭越一樣的兒子。她希望這個孩子能同他的父親一樣,如同一株小小青松,無論遇到什麼樣的風雨,都能夠茁壯成長。
她也知道,等到日後再給蕭越生一個他心心念念想要的嬌嬌女兒時,哥哥肯定會是一個好哥哥,幫着父母一起,疼愛,保護着妹妹。
有很多的希望和憧憬,當然也會有緊張,不過,到了此刻,陣痛來臨時,瓜熟蒂落之時,先前縈繞在心頭的那絲緊張,反而煙消雲散了。
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是她和他的骨血。
蕭越一聽還有好幾個時辰,頓時急了眼,“我怎能不緊張?我如何能不緊張?”
他收回放在她肚皮上的手,跳下牀去,在牀前轉悠了兩圈,腳步慌亂。
雖然已經進了三月,但晚間的天氣依然寒冷,他穿着單衣在地上走了兩圈,見沒人進來,於是衝去門邊,想要喊人。
他的門打開,正好秦嬤嬤,以及長公主那邊派來的接生嬤嬤餘嬤嬤,還有黃芪她們都衝了進來。
燈光下,蕭越的臉慘白,把兩位嬤嬤嚇了一跳,連忙衝到牀前,見顧念好好的躺在牀上,衆人心頭都鬆了一口氣。
兩位嬤嬤都是經過事的人,心頭鬆了下來,於是吩咐備水的備水,拿帕子的拿帕子,傳張春子的傳張春子。
雖然是半夜,可經過蕭越之前那樣大聲的一吼,隨遠堂的人都知道王妃要生了,然後一層層傳開去,整個府裡都知道了。
一時間,整個王府都動了起來,張長史住在外院,他起身穿衣,去了隨遠堂,見蕭越只穿了件單衣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
他趕緊讓人將蕭越的衣服拿來,侍候着他穿上,然後又吩咐暗一帶着人手持兵刃守在隨遠堂四周。
同時,又吩咐人去肅王府,安遠候府裡遞消息。
蕭越機械的在張長史幫助下穿好衣服,到了牀邊,見兩位嬤嬤正圍在顧念身邊,和她說生產的事情,又幫她按摩手腳。
他緊張的手腳發抖,上前一會問顧念要不要喝水,一會見顧念咬着脣,卻一聲不發,他又滿臉是汗的問顧念疼不疼。
這副模樣和天底下要當父親的沒什麼兩樣。
秦嬤嬤見蕭越的臉上汗都出來了,於是道,“王爺,麻煩您將王妃抱到那邊的產房去。”
蕭越一聽,覺得終於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他連忙上前,一把抱起顧念去了之前就準備好的產房。
放下後,秦嬤嬤又道,“王爺,這裡用不着您,您還是一旁歇着去吧。”
蕭越不肯動,他看着顧念道,“我就在旁邊陪着,什麼也不做,別趕我出去。”
顧念此刻疼痛越來越密集,汗都疼都出來了,不過,意識還是很清醒的。
想起生產時的模樣肯定不怎麼好看,就像一隻大肚子的青蛙躺在產牀上,她不想讓蕭越見到這些。
於是她喘息道,“阿越,你出去吧,我沒事的,你去外面看看,有沒有人傳信給父親,和外祖母了。宮裡,你看要不要傳個信?”
只是,她以爲自己看起來很正常,卻不知落在旁人眼裡,蒼白的臉,滿臉盜汗,仍在勉強安慰人的模樣看起來多可憐。
婦人生產如同過鬼門關,自然需要親人在身邊的。
蕭越聞言,立刻轉身去外面問情況。
院子裡很快就站滿了人,顧世安收到消息,打馬狂奔了過來。
他過來的時候,產房裡的顧念還悄無聲息,並無其他婦人那般的痛呼。
蕭越被擋在門外進不去,手腳早已發涼,縱然已經有了這麼多個月的準備,可真到了這一刻,他還是忍不住擔心。
他已經有了衝動,想要衝進去,緊緊的握着顧念的手,給她一些力量。
“放鬆點。”顧世安不知道從哪裡拿了一壺酒遞給他,自己手上還留了一壺,正對嘴喝起來。
蕭越木然的接過酒壺,也喝了一口,酒勁一刺,那股慌亂果然就憋了下去。
天將將大亮的時候,護國長公主在周玉軒的護送下也趕來了。
這個時候,產房裡的顧念依然悄無聲息,正是因爲悄無聲息,讓蕭越卻更加的整個人繃的和石頭一樣,一動不動。
產房裡的顧念,口中緊緊咬着軟木塞,忍着那彷彿漸漸變得麻木,卻分明又要將肉體寸寸割裂的疼痛,她閉着眼睛,在餘嬤嬤的吩咐聲中發力,再次努力,想要將肚子裡的孩子送至人間。
陣痛開始是半夜,如今天光大亮,顧念說要好幾個時辰,可如今好幾個時辰都過去了,怎麼還沒有生產?
蕭越在外面僵硬着,終於忍不住道,“到底還要多久?”
這樣無聲無息的,她怎麼不呼喊一聲?
這樣讓他心底更沒底。
護國長公主守在門口,瞪了蕭越一眼,“生孩子哪有那麼快,你好生呆着,不要影響念念。”
她手中握着佛珠,嘴裡不斷的念着佛語,祈求滿天諸佛保佑顧念母子平安。
顧世安焦慮的在門口來回走動,不斷的將烈酒灌入口中。
天光大亮,轉瞬,又到了黑夜,顧念依然沒能生產,就連在外面等候的張春子都皺起眉頭來。
蕭越等人也在門外守候了一天。
一天的等待,讓外面的人心都提了起來,再快要煎熬不下去的時候,終於聽到裡面的餘嬤嬤說宮腔終於大開,但還不能足以將孩子生出來。
顧念口中的軟木已經被她咬出兩道深深的齒印,一個晝夜的疼痛,讓她已經沒有多少力氣,整個人也如同水裡撈出來一樣,更不要說吃東西了,連咽蔘湯都覺得艱難。
等了這許久,蕭越終於聽到顧念發出的第一聲痛呼,“阿越……”
他手腳僵硬的站在那裡,再多的烈酒也暖和不起來,這一夜,一天的等待,這是蕭越有生以來,從未經歷過的,最爲漫長而煎熬的一個晝夜。
他曾經是人人害怕的‘活閻王’,也曾享受帝王無上的寵愛,也曾遭受過貶低,淪落爲一個看守糧倉的守衛。
在鳳凰城裡,他後來成爲人人稱頌的好藩王。
可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的脆弱,他曾經的渴望,他也曾有過噬心的經歷。
生非他所願,死亦無所牽絆。
是裡面這個女子,在多年前,小小的一團,縮在他的懷裡,那樣的依賴他。
是裡面這個女子,不畏懼他的肅殺,將他帶回京城。
是她,讓他的生活變得有了生趣。
一盆盆的血水從屋子裡端出來,蕭越看的臉色發白,頭暈眼花的。
密密的汗珠從他的額前滾落,他抓着酒壺的手,手背青筋凸起,微微顫抖。
顧世安開始還能用酒來鎮定,過了這難熬的一天,他也是面無人色,他不斷的踱着步,一邊關注內室裡的情況,心情起伏不定。
他想到了多年前,靜寧郡主同樣是難產。
看到那些血水端出來,驚恐地問道,“怎麼了?怎麼這麼多血水?”
他不禁在心裡低聲道,“靜寧,希望你在天之靈,保佑我們的女兒母子平安。”
秦嬤嬤守在門口,聽到顧世安近呼咆哮的問話,勉強道,“王爺不必擔心,沒什麼事情。”
顧世安頓時更加的怒道,“我的念念在裡面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我卻不能進去,我……”
秦嬤嬤道,“王爺,男子不能進產房。進來不吉利。”
“那爲什麼那張什麼鬼他能進去?”
“王爺,他是大夫,自然可以進去。”
護國長公主早已經在門口呆不住,帶着張春子進到產房裡,守在顧念的身邊。
她坐在產牀邊,用帕子擦拭着顧念額頭上的汗珠,口中不斷的鼓勵着顧念,“念念,不怕,外祖母在你身邊。”
門外的蕭越,在顧念那聲呼叫後,再也忍耐不住,推開房門,朝牀上的女子奔去,飛撲了過去。
“念念!念念!我在!”
他一膝跪地,緊緊的抓着那冰冷汗溼的手,送到脣邊,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它。
他進來的時候,看到他的念念躺在牀上閉着眼睛無力地躺在那兒,不知生死。
他只覺得腦子裡‘嗡’了下,一片空白。
如果這個世界沒了她,他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一個晝夜的疼痛,折磨的她此刻渾身無一絲力氣,已近乎虛脫。
此刻,她只是憑藉着心裡的那一點堅定的,要將孩子生出來的念頭,才堅持着。
她沒有多餘的力氣睜開眼睛,但她能感覺到那握着自己的手的力量,也聽到他的呼叫聲。
她不能讓他失望,她行走了這麼多輩子,才修來了這樣的幸運,才嫁給如此一個男人。
她不能讓他們的孩子失望,她曾經那麼的期待他的降生。
她和他都在等着他。
蕭越緊緊的抓着那雙手,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能讓他這樣的愛,讓他愛得扭曲又瘋狂。
蕭越只是不斷親吻着手中冰冷的手,口中不斷的喃着顧念的名字。
到了後來,他發狠道,“我們不生了,我們再也不要生了。”
顧念勉強扯了下脣,咬緊牙關,用盡全力,跟着餘嬤嬤的指揮,再次發力。
“頭出來了……頭出來了……王妃,再用力些,最後一次,我們最後一次用力……”
餘嬤嬤驚喜地大叫。
顧念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着,冰冷的手,緊緊的反過來抓着男人的大手,和他五指緊緊交纏。
肚子裡的孩子,彷彿也感受到這股力量,和她一起努力。
她努力的,用盡全部的力量,一點點地,和肚子裡的孩子一起用力,幫着他降臨人世。
這個過程,太過漫長,而又充滿希望。
蕭越失魂般的看着她,凝視着她的容顏,跪在牀前,任她緊緊的抓着自己的手,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他們交纏的雙手。
“出來了,出來了。是個大胖小子。”餘嬤嬤驚喜地說,手腳麻利的剪掉臍帶,小心翼翼地將小小紅紅的孩子抱了出來,然後在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下。
嬰兒震天的哭聲終於打破了這一天一夜的沉凝。
伴隨着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顧念感受到折磨這許久的疼痛終於離她而去,整個人也隨之放空。
她想睜開眼睛,看一看自己剛出生的孩子是什麼模樣,她更想看看蕭越的臉,可她沒有一點力氣。
她和男人交纏的那隻手,因爲沒有力氣,慢慢的鬆軟下來,意識也隨之漸漸飄忽。
她聽到很多的聲音,她想去迴應,可睜不開眼睛,只是脣瓣輕扯,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
她想讓蕭越看到她的笑,她想告訴他,她很好,她只是有點累,她只想睡一覺而已。
護國長公主看着小夫妻交握的雙手,臉上露出十分複雜的神色,見孩子已經生出來,可那個男人仍像木頭一樣維持着先前的姿勢,不禁搖搖頭。
這輩子,她見過很多人,經過很多的事。
哪怕當年她與老安遠候也是琴瑟和鳴,夫妻相合,但他也沒有如蕭越一樣,衝進產房,然後窩在那裡不走,不怕被血腥衝撞。
看着他那無聲的哀傷絕望,她莫名的心酸,又莫名的欣慰。
世間夫妻千萬種,再沒有比他表達的更赤裸了。
人人都說晉王如何如何的殘暴,除了皇上和太子,其他皇室之人都不放在眼裡,可誰能想到他爲一個女人做到如斯境地。
餘嬤嬤將孩子清洗乾淨,裹在襁褓裡,小心翼翼的遞給護國長公主。
護國長公主滿臉激動地看着襁褓裡的孩子,小小的一團,只露出一張證在呼呼大睡的小臉。
外頭顧世安聽到嬰兒的哭聲,扒着門框朝裡面喊,“岳母,念念如何了?她怎麼沒了聲音?”
護國長公主將襁褓交給秦嬤嬤,讓她先抱出去,之後又讓張春子給顧念把脈。
她走過去拍拍蕭越的肩膀,“越兒,你一夜一天都沒休息了,先去休息吧,念念也需要睡會才醒。”
蕭越並沒有動,也沒有回頭,只是握着顧念的手,等到護國長公主還要再勸的時候,他才聲音沙啞的道,“外祖母,你和岳父也累了,你們先去休息,我在這裡陪陪念念。”
見他說不動,護國長公主也沒再勸,問了張春子顧念的情況,知道她只是產後虛脫昏迷,沒什麼大礙,這才鬆了口氣。
她出產房前,吩咐丫鬟,讓她們仔細照看,就對蕭越道,“那我先去歇息了,你若是累了,也去歇息,不然念念醒來可要生氣了。”
顧念對外很賢淑很溫柔,可是私底下有時候很兇的,比如他有時候忍不住想要動手動腳,她會一巴掌把他的手拍掉。
有時候玩鬧的過分了,也會不理他。
不過,現在,他管不了那麼多。他只想守着顧念的身邊。
外頭,顧世安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滿臉喜悅,在屋子裡慢慢地移動着。
他見護國長公主出來,連忙抱着孩子上前,炫耀般的道,“岳母,這孩子是不是長得像念念?
您看他的眉毛,鼻子,嘴巴,臉型……都和念念一樣一樣的。”
護國長公主看着平時穩重的顧世安,此刻如同孩子一般,她探頭看了看,雖然孩子剛出生,五官都沒長開,看不出來像誰。
不過,她竟然也覺得越看,孩子越發和念念相像。
她頓了頓,道,“先將孩子交給奶孃吧,等會他醒了就要喝奶,可不能餓着他。”
儘管顧世安很不捨將孩子交給奶孃,可也不能餓着自己的小乖孫不是。
於是,小心翼翼,依依不捨的將孩子交給旁邊站着的奶孃,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好好的看着孩子。
他吩咐完,見護國長公主的臉上滿是疲憊,她這樣大的年紀,也是熬油一樣的熬了一天,連忙上前攙扶着她的手,“您也累了,趕緊去歇息吧。”
屋裡屋外,都安靜了下來,在屋內收拾的下人,怕驚擾到牀上休息的人兒,手輕腳輕,迅速的收拾好後,就退了下去。
王爺的那張臉,實在是太可怕了。
蕭越趴在牀前,手伸進被褥裡,握着顧念還有些冰涼的手,癡癡地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
他恨自己讓她遭受這樣的罪,恨不能以身代替。
他從未有過的驚慌,“念念。”
他與她臉貼着臉,聲音輕柔,“你一定要好好的,如果你不在了,很多東西也不需要存在了……”
顧念被鋪天蓋地般的黑甜籠罩了,她想要長長的睡一覺,可她心裡清楚,她不能再睡了,蕭越會找她。
還有他們的孩子。
只是,她想要去找蕭越時,她忽然發現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彷彿又回到了前面幾世所經歷過的那樣。
飄飄蕩蕩,不知道該往何處去,四處冰冷,空蕩,漆黑。
她害怕極了,她彷彿又在經歷曾經經歷過的那些絕望和將死的恐懼。
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住時,眼前出現了一片光斕,她看到了一個年輕的灰衣男子,從漆黑的深處,帶着光芒,猶如踩着七彩的祥雲,朝她走來。
他衣闕翩翩,風之無雙,面帶溫和,走到她的面前,“孩子在等你,該回家了。”
她緊緊的握着那雙手,和她記憶裡的一樣,與他五指交纏,昂着頭,看着他的側顏,跟在他的身後。
*
大家都以爲,顧念只是產後虛脫,纔會昏迷不醒,可兩天過去了,顧念還未醒來,三天,五天,等到第七天,還未醒來。
張春子一直守在牀邊,施針,湯藥,能用的法子都用了,顧念,卻還是沒醒過來。
她的脈搏,一直都很平和,不見任何的紊亂,這讓張春子也沒辦法解釋。
蕭越一臉憔悴的揪着張春子的衣領,咆哮道,“你不是神醫嗎?你不是無所不能嗎?爲什麼念念還不醒過來?”
張春子將他的手從衣領上拂開,道,“她身體很好,早就恢復了,按理來說,根本不會這樣,要老頭子說,是不是你做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報應道她的身上了?”
蕭越呵呵冷笑,“天下那麼多人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都不見他們有什麼,爲什麼我的念念要受這樣的痛?”
他將手砸在桌子上,桌子應聲而裂,紅紅的血冒了出來,他恍若未見。
顧世安進來,見到的就是一地的狼藉,他徑直走到蕭越的身邊,道,“宮裡出事了。”
蕭越擡起猩紅的眼,磨着後槽牙,冷冷的道,“宮裡出事關我屁事。”
“太子和皇上都被圍困在養心殿,五皇子帶着人闖了進去,太子爲了護衛皇上,被刺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