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武急匆匆進了榮華宮,恰好與閔妃裝了個滿懷,不等主子發怒,她直接跪下磕頭,聲音急促道:“娘娘,不好了,青山老人被凌妃帶回宮了!”
閔妃如遭當頭棒喝,身形一顫,軟了下去,阿武急忙屈膝起身扶住,關切道:“娘娘小心!”
“她……她怎會碰見那個老頭的?”閔妃心中陡然一挑,萬分焦慮道,“是,是凌妃親自把人扣下的麼?”
阿武亦跟着緊張起來,如實答道:“凌妃還不知道,剛去給東暖閣送娘娘賞賜的珠釵,碰見海棠正與那青山老人起了爭執。青山老人似乎丟了出宮的腰牌,所以留在宮裡遲遲沒離開。”
“哼!糊塗東西。”閔妃廣袖一揮,甩在阿武面額之上,氣惱道,“本宮讓你送他出宮,怎的出了這種差錯!差點害了本宮……幸好,不是凌妃親自捉住的人。說,海棠是如何將人帶回去的?”她努力壓抑着心中澎湃的情緒,冷靜應對。
阿武將在東殿迴廊上的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說與閔妃聽,言罷,她小心翼翼道:“娘娘,應該不會出什麼亂子,青山老人妻兒孫子都在咱們的掌控下,諒他不敢胡說,孰輕孰重,應該自有分寸的……娘娘?”
閔妃蛾眉緊蹙,哽聲許久,揮了揮手,叮囑阿武以後做事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凡是讓阿武親自做的事情,必須避開凌妃眼線。
“阿武記下了!”阿武屈膝應道。
閔妃急於思量對策,沒理會阿武,示意她繼續替自己到東暖閣送禮,臨走時,又着意吩咐阿武把母家送來的醫典孤本送給黃天雲,訕笑道:“那個呆子,以爲真是了不得的龍種……哼。等那天本宮翻身了,定要他孃兒倆不得好死!”
阿武心中一寒,自從凌妃公然給閔妃難堪後,多次借黃鶯譏諷於她,以至於閔妃動不動就急火攻心。既然動不得凌妃,就視黃鶯爲死敵。
“去吧!好言好語哄着,你明白本宮的意思吧?”閔妃眉峰一挑,轉身回殿內去了。
阿武嚥了咽乾澀的喉頭,此時,雙腿竟有些發軟。青山老人一事畢竟因她而起。他落入凌妃手裡,對閔妃來說就是莫大的威脅,萬一模仿皇后筆跡往宮外飛鴿傳書的事情泄露。閔妃決然敵不過威武皇后。
僞造皇后字跡,罪同篡改懿旨,按律論斬。閔妃抱着僥倖心,將人帶進宮來,卻陰差陽錯被凌妃宮裡的人帶走。雖說是去修補古卷,難保老頭口風不緊,被問出些端倪。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阿武的性子,不是個臨危逃脫畏懼的宮女,她只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仍舊站在閔妃的立場,急切地盼望早些聽到凌妃放人的消息。
至東殿,繞過八口大花缸。阿武在東陵閣前停住了腳步,從外偷偷向裡探了探,始終沒有看到青山老頭的影子;又豎耳傾聽,沒聽出一句老人的聲音。
“誒?這不是榮華宮的阿武姑娘麼,到了東陵閣。怎的不進去啊?”一旁走過一羣遊手好閒的小太監,認得阿武。
阿武立即收回視線。嘴角抽搐道:“哦,我路過,要去跑一趟差事。”她把手中裝了珠寶、蓋着紅綃的托盤放低了些。
“姑娘這麼辛苦,要不就由咱們代勞吧,一點點路,還用勞動您麼!”有個太監伸手打算去接。
阿武忙抱緊幾分,緊張道:“你們先進去吧。”凌妃宮裡的大角色她幾乎認得,可是這些小嘍囉就面生了。
“咱不是這兩個宮裡的,這不剛得了活,看兩宮娘娘有沒有書卷要扔的。”一個賊眉鼠眼的太監聳肩。
另一個太監似乎高他一等,一掌摁住他的腦袋,厲聲道:“屁話!薛公公還交代了,娘娘們想看什麼書,我們也需問清楚,然後送來!”
原來這羣小太監既不是東暖閣的人,也不是東陵閣的人,而是宮裡最不遭人待見的、住在萬卷書院東閣的公公。阿武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姑娘是要給凌妃送,還是給鶯娘娘送?”剛纔那個大嗓門的太監上前,彎腰賠笑道,“呃,閔妃娘娘素來與凌妃娘娘交好,應該是送來東陵閣的吧?”
阿武怎好回答,當着凌妃東陵閣門前,說哪一宮的娘娘,都會引來不必要的騷動。
她正左右爲難之際,身後響起另一羣亂哄哄的聲響。
尋聲望去,原來是東暖閣一羣宮女太監各個手上握着粘杆兒迎面過來。不過他們似乎沒有走中巷,而是徑直向着凌妃宮裡過來。
“喏,咱還是走吧,凌妃宮裡的人一向不放我們進去的,下回讓薛公公自己來問吧。反正鶯娘娘的意思已經問過來了,咱也記得一清二楚……走,咱回吧!”阿武面前這羣萬卷書院的太監打起退堂鼓。
凝着他們悄然離開的背影,阿武醒悟過來,原來他們已經先去了東暖閣。
東暖閣的人看到阿武,倒十分客氣,各個福身見禮,然後繼續前進。阿武屏住呼吸,退出東陵閣的可視範圍,悄悄進了東暖閣,將東西交給將姜公公,並轉達了閔妃的問候。
“姑娘,娘娘就在樓上,何不上去說?”姜公公有些納悶,照理說,閔妃送禮,阿武應該親自跟鶯娘娘說的,怎麼讓自己轉達呢?
阿武忙擺手道:“不了不了!榮華宮諸事繁忙,我還得早些趕回去安排。小小薄禮,煩請姜公公收下!”她額外遞了一個鼓鼓的錦囊給他,意思不明而喻。
姓姜的滿心歡飲,點頭笑道:“一定一定,閔妃娘娘的好意咱家定會跟鶯娘娘說的!”他不是蠢笨的奴才,知道主子近日得寵,各種賞賜不少,撈油水也方便許多。另有些孝敬的銀錢,他統統收下,腰包日益鼓了起來。
阿武神色慌張地離開後,姜公公收好錦囊,叫來門前負責灑掃的兩個宮女,疑聲問道:“十殿下好長時間沒進宮了,交代過去了哪裡麼?”
綠衣小宮女搖頭,稍大一點的宮女忙接過話茬道:“殿下應該在宮外十八都那裡。娘娘前陣子叮囑過,殿下若是沒有要緊事,不用進宮來。”
姜公公半信半疑,將閔妃的賞賜放下,逐一清點過,登記在小冊子上。記錄妥當後,悠閒地揹着手,邊哼邊上樓找黃鶯回稟消息……
榮華宮。
閔妃側躺在貴妃榻上,胸膛起伏,呼吸急促,焦躁不安道:“凌妃宮裡毫無動靜,宮門那裡又沒有老頭的消息,本宮真是要急死了!”
阿武垂眉斂目地侍立在榻前,低聲道:“娘娘,如今咱們手裡不是也抓着一個把柄麼?”
“嗯?”閔妃立即翻過身,坐起來,捉住阿武的手肘,警覺道,“你知道什麼?”
“娘娘,扣了六殿下的信……”阿武目光堅定,一一陳述道,“阿武雖不知道信裡寫了什麼,但娘娘讓阿武找青山老人進宮臨摹書畫字跡,定有道理。皇后娘娘威震後宮,實難撼動……阿武,只是想提醒娘娘,不要惹惱了皇后纔好!”
閔妃仍不放心,追問道:“你真的沒看過信?”
阿武陷入有口難辯的境地,閔妃孃家人在宮外,不偏不巧捕到一隻信鴿,因爲文書內容涉及後宮內幕,族人覺得事態嚴重,悄悄送入宮來,經過阿武的手轉交給了閔妃。閔妃的懷疑,就是阿武私自偷看了夏侯天明寫給皇后的信。
“阿武願以全家性命起誓!”
“免了!”閔妃皺眉,她放過阿武,陷入沉思。
許久之後,閔妃彷彿想通了難題,覺得阿武的話不無道理。母家戰功卓越,歐陽小凌魅惑武德皇帝,仗勢橫行後宮,連皇后也讓她三分顏色,閔妃對此早有不滿。
從信中,閔妃大膽推測,蕭瀟帶入宮後一定見過皇后,並插手了當年惜月公主莫名夭折的調查。過去,要不是歌妃得了瘋症,估計早就查出凌妃涉嫌毒害公主的事情了。如今一翻周折,夏侯太子帶蕭瀟進宮,伺機接近歌妃,試圖喚醒歌妃記憶,從而一舉扳倒凌妃。
無論凌妃是如何被剷除的,閔妃都覺得大快人心,後宮所有嬪妃都會鬆一口氣。對於皇后的手段,閔妃從不懷疑,至於會用何種辦法整垮歐陽家族,閔妃只能拭目以待了。
但幾乎所有可行的辦法都離不開蕭瀟。
“如果凌妃知道自己的親侄女會絞盡腦汁幫着別人對付自己,會怎樣?是不是五雷轟頂的感覺啊……”閔妃低低地笑了。
阿武聽得並不真切,只聽得“侄女”“對付”等明顯字眼,她不得不做猜想:閔妃看來是要插手宮鬥了。
“不對!”閔妃驟然想起自己吩咐青山老人在信裡寫上了要處死蕭瀟的意思,她心慌道,“不行!本宮怎能放過這處好戲,那個鬼丫頭一死,還有誰能幫着本宮和皇后一把,拉凌妃下來!”
阿武及時醒悟過來,支招讓青山老人再寫一封,請夏侯天明留住蕭瀟性命,帶她回宮。
“來不及了!估計,老六已經動刀了……誒!”閔妃十分後悔,愈發懊惱,發瘋似的在榮華宮裡四處亂砸。阿武急忙上前勸阻,但顧忌着身份尊卑,不敢動手,怕傷了閔妃。
就在榮華宮被閔妃攪得不堪入目時,門外傳來通報,稱夏侯天明快馬加鞭,連夜趕路,已經到了曦皇城外百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