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聽雨

玉竹書院,最初由那些被流放陵州的官員建立,爲的就是教化一方,培育弟子人才。玉竹書院依山而建,所在的山林多竹,由此命名。書院環境清幽,景色優美,陵州的官員士紳、文人雅士時常匯聚於此。

書院中一處碧竹環繞的水榭中,幾人正品茶論文,談笑自如,好不愜意。衆人中一人坐在首座,正是現任陵州知州張世弼,四十多歲,麪皮白淨,塗了一些脂粉,細長丹鳳眼,頜下三縷細長鬍須,經過精心修飾,神情淡然有威儀。

被朝廷安排到陵州做官的,一般都是沒什麼背景的人物,張世弼正是如此,他也是爲官多年,一步一步,才爬上了知州的位置。即便陵州不是什麼善地,張世弼也打定主意要做出一番政績,上任之後,大刀闊斧地清理了一些弊政,懲處了一批貪官污吏,陵州官場爲之一肅,贏得不少士紳名士的讚譽,聲望日隆。

噠噠噠……

張世弼與一衆好友談性正濃,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破壞了氣氛,卻是一名小吏急忙忙跑來。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見來人是自己的屬下,張世弼大聲喝道,面帶慍色。

那小吏腳下一軟,當即跪倒在地,:“大人,小的實在是有要事稟報。”

“說吧,何事?”

“呃……”

“無妨,在此的都是吾至交好友,不必顧忌。”

“稟告大人,沿海諸多村落遭一夥盜匪劫掠,多名稅官被殺,今年上貢的瓊珠全都被劫走了……”小吏小心翼翼地稟報。

“嘶——!!!”

原本一直淡然的張世弼再也無法保持淡定,抽了一口冷氣,面色當即一白又變得通紅,瓊珠那可是貢品,貢品被劫掠,可是天大的事情,如果不捉拿盜賊、追回貢品,上面怪罪下來,罪責不免落到他頭上,無論如何,此事必須嚴查。

計較一定,張世弼面色一正,問小吏:“哪裡來的盜匪?”

“說是從海上來的。”小吏忙答道。

張世弼一聽,麪皮不由一抽,唸叨道:“海上……”

陵州多匪盜那是出了名的,他到任之前就有所耳聞,原本也不以爲意,認爲完全是官員姑息養奸,只要雷厲風行,盜匪自然一掃而空。真正上任後才知道陵州的盜匪如何猖獗,陵州民風彪悍,不少人白日爲民,夜晚爲盜,難以甄別誰是民誰是盜,他們熟悉當地山林地形,來去無蹤,官府那點人手想去追尋,無疑是杯水車薪。特別是現在被稱爲蒙面盜的一夥兒盜匪,劫掠士紳大戶,肆無忌憚。張世弼不斷接到一些苦主上告,希望他剿滅蒙面盜,張世弼也早就下令各郡府派人緝拿蒙面盜,卻一直沒有進展,倒不是各郡府陽奉陰違,而是蒙面盜實在是狡猾兇狠,每次劫掠都做得極漂亮,不留線索,也無規律可循。其人數衆多,且都身具武功,一般府衙那點人手根本不敢招惹。而且,自從蒙面盜出名,各郡府多出好幾夥自稱蒙面盜的匪盜,還學了蒙面盜的一些手段,搞得官府真假難辨。

蒙面盜的事情尚無頭緒,如今又出了一夥兒海盜,陸上都沒辦法,何況是海上?

“本官俗務纏身,改天再與諸位賢達相聚,告辭,告辭。”

張世弼只是想一想都覺得頭痛,哪裡還有心情在這裡閒談,告辭一衆好友,趕回州衙,召集幕僚商議對策。

大夏的許多文士若不能爲官,多有依附官員成爲幕僚,爲主官出謀劃策,其中不乏一些厲害人物,史書上也是赫赫有名,張世弼身爲知州,官位不低,幕僚自是不少,其中也不乏才智高絕之輩,即便對於這夥劫掠貢品的海盜所知有限,還是迅速幫張世弼想出一系列的應對策略。

既然是海盜,總有船隻停靠之處,只要找到其巢穴所在,探清虛實,再派出大軍,一網打盡。這個計策說來簡單,卻抓住了海盜的要害,也十分可行,但前提是得先搞清楚這夥海盜的來歷,在此之前,不宜動用官兵大肆搜捕,那樣只會打草驚蛇,使得海盜驚惶遠遁,所以,還是以暗中查訪爲好。

於是,張世弼下令郡府派出人手暗中查探,一旦有線索立刻上報,另外,張世弼還派了自己的一些護衛。這些護衛並非一般的兵丁,而是這些年來投靠張世弼的一些武人,武功都不弱,有的來自於一些門派,也有曾在江湖中闖蕩的人物。大夏官員一般都有自己的護衛,畢竟不少武人無法無天,仗着武功高強殺害官員,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張世弼能走到今天,期間也是多次靠這些護衛化險爲夷,況且這些護衛通曉江湖之事,往往能找江湖中的一些朋友幫手,解決一些難題。

所以,張世弼相信事情很快就有眉目,只等派出大軍進剿海盜,將其一舉成擒。

下屬紛紛外出查探,張世弼也沒安坐州衙等消息,特地前往查看陵州水軍的狀況,準備安排一下圍剿海盜的事宜,結果,親自查看、並私下了解水軍的狀況後,張世弼原本高漲的信心一下跌入谷底,如今的陵州水軍許多戰船陳舊,年久失修,不堪使用,水軍兵丁兵不滿員,軍中將官還勾結私鹽販子倒騰私鹽,偶爾還會幹些無本買賣,若不是身上那身官軍的皮,幾乎與一羣水匪無異。這樣的水軍,就算找到海盜的巢穴,真能打贏那些兇悍的海盜?張世弼心裡着實沒底。

水軍必須整治一番,張世弼心中有些緊迫,立刻開始着手此事,作爲官場老手,對於此類事情也是駕輕就熟,無非恩威並施,先以販賣私鹽的罪名恐嚇一通,再許下諾言,圍剿海盜所得金銀財寶,分一部分給水軍,那些水軍頓時嗷嗷叫,巴不得立刻與海盜大戰一場,可是……

數天過去,各郡府的呈報送上來,看過之後,一點有用的都沒有。那些護衛也陸續歸來,結果,也都是一無所獲,他們前往碼頭等地打探,詢問一些江湖幫派人物,特別是常在海上行走的一些幫派,都對這夥海盜一無所知,這夥海盜就像憑空冒出來的一樣,一點眉目沒有。

張世弼和一干幕僚都是一籌莫展,此時,一位護衛提了一個建議:“此事或可請聽雨樓幫忙。”

聽雨樓是一個刺客組織,勢力遍佈大夏,只要出得起價錢,什麼人都敢殺,此外,聽雨樓也做一些刺探情報、盜取重要物品的買賣,通過他們可以獲取一些通常手段難以獲取的情報和東西。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黑道組織,不單普通百姓,朝廷官員的生命也在他們的威脅下,是以,大夏朝廷一直想要剿滅聽雨樓,只是,聽雨樓創建有數百年曆史,勢力已成,其成員以各種身份隱藏,沒有曝光之前,誰也不知道他們是聽雨樓的成員,朝廷幾次三番設計,每次都是功敗垂成,反倒讓聽雨樓隱藏得更深,成爲一條潛藏在陰影中的可怕毒蛇。不過,聽雨樓也從未表現出對朝廷的敵視,依舊是做買賣,即使是朝廷官員的生意也不推辭。

作爲一個朝廷官員,求助於這樣一個黑道組織,張世弼真有些拉不下臉面來,但此時也別無他法,只得吩咐護衛設法聯絡聽雨樓,只希望借聽雨樓之力可以解決此事。

三天後,張世弼接到屬下報告,說是聽雨樓接了這筆買賣,但接下來一段時間,聽雨樓一直沒有消息傳來,張世弼實在沒辦法,帶了陵州水軍到海上巡視了幾天,當然是一無所獲,他與那些水軍都是敗興而歸。

瓊珠被劫一事在陵州傳開,人們一面咂舌這夥海盜膽大包天,一面恨不得劫了瓊珠的是自己,就算劫了去,官府也一點轍都沒有,那是多大的一筆錢啊!隨便一顆都夠普通人家吃一輩子。

同一時間,蕭天雷也在爲如何處理這批瓊珠傷腦筋。

知州張世弼下令暗查海盜來歷一事,可不是什麼秘密,世上沒不透風的牆,各郡府爲此調動了不少人手,人多嘴雜,消息很快就傳開,暗查自然成了明查,大約那位知州也想不到。兄弟會如今也算是地頭蛇,兄弟會的成員中,還有一些父兄叔伯在官府當差的,早早就得了消息。

蕭天雷事先也沒想到此事會引來知州的重視,得知搶來的瓊珠是貢品,也就釋然。不過,也沒因此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他可不認爲,他們能查出什麼來。

蕭天雷本就警惕性極高,做事前都會考慮保密,雖說如今他的船隊橫行瓊海,但卻沒有傳出什麼名聲,也沒跟江湖上的人物有交集,平時也就正常做買賣,一旦在海上遇上什麼事兒,每次要麼斬盡殺絕,要麼就抓回去當苦工,外人根本無法知曉內情。這一次劫掠,蕭天雷也只是臨時起意,手腳也乾淨,想要查出什麼,那是千難萬難。

只是瓊珠出手有點難,物以稀爲貴,大量出手多半隻能賤賣,瓊珠是貢品,也會引來一些關注,那不是蕭天雷希望看到的。其實,也可以將這些瓊珠存在那裡,不過,蕭天雷喜歡物盡其用,總覺得這些珠子放着礙眼,賣出去換成金銀才實在。

“要不全部磨成粉吧!對,全部磨成粉,做護膚品!”

蕭天雷靈光一閃,瓊珠不就是大粒的珍珠,磨成粉做成美容護膚產品再好不過,當然,瓊珠做一般的面霜浪費了點,要做就做高端的,於是,蕭天雷找來一些常用來化妝的粉、油脂之類做對比,嘗試調配出一款高檔的護膚品。

化妝品也不是短時間能研製成功,期間,蕭天雷帶了兄弟們又出去幹了一票買賣,只是這一次的目標與以往有所不同,是一座寺廟。

不少達官貴人崇信佛道,還有不少百姓,每年不知道捐多少錢,寺廟道觀自己也有大量的田地和產業,還不用交稅,不搶一把實在可惜。這些寺廟道觀並無防禦工事,內裡一般就一些武僧、道士,頂多也就是練出罡氣的水平,要說厲害的角色,得去那些江湖上出名的那些專門習武的寺廟、道觀。

“搶寺廟……雷哥,菩薩不會怪罪咱們吧?”

“菩薩?誰見過真的?就算有,菩薩還用得着金銀珠寶?那些和尚就是一羣騙子,打着菩薩的幌子騙錢的。咱們打劫還得花心思,出一把子力氣,他們動動嘴就成,不搶他們搶誰?”蕭天雷對這類不事生產的傢伙沒啥好感,真要說這些寺廟道觀的危害,他還知道一堆,只是說了大約兄弟們也不太懂。

“俄弟說的肯定是對的,俄娘說俄弟是天上星宿下界,天上的事情,他最清楚!”蕭天富接過話茬。

對於自家兄弟的迷信,蕭天雷也有些無奈,他身上的事情,除了用這種說法,似乎還真沒法子好好解釋,所以,小夥伴們竟然多數都認同這個說法。蕭天雷也真沒法去解釋,只能隨他們去了,就目前來說,此事利大於弊。

幾個有些疑慮的小夥伴一想,覺得有道理,當即沒了顧慮,叫道:“搶他丫的!”

“搶他丫的!”

對於搶劫寺廟有些疑慮的終究只是個別人,蒙面盜如今多數成員還是山越人,並不信佛道,山越人一般信仰各種自然神靈,山神、水神之類。

統一了思想,下面的事情就簡單了,如今蕭天雷的搶劫集團已經高度專業化,一聲令下,各系統配合無間,先調查清楚哪家寺廟油水比較多,制定劫掠和運輸方案,然後找了一個合適的夜晚,悄悄潛入,搞定那些負責守夜的僧人,用迷煙讓其餘睡夢中的僧人睡得更死,然後就可以安心搬東西。

兩天後,知州張世弼接到樂安郡郡守的報告,說是樂安郡的清涼寺廟被一羣蒙面盜匪洗劫一空,連佛像的金漆都被颳了一層去。如此窮兇極惡,貪得無厭,粒米不留,不用說,肯定是正牌蒙面盜,雖然陵州匪盜衆多,大多也都蒙面行事,蒙面盜出名之後,更是冒出不少蒙面盜,但是,這般清潔溜溜、一掃光的作風,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無法無天!猖狂至極!”

張世弼聽聞之後勃然大怒,這些匪盜實在是膽大包天到了極點,真正的肆無忌憚。張世弼如此生氣,也是因爲海盜之事,眼看要被降罪,心頭鬱結,他就不信了,海上的海盜他鞭長莫及,陸上的這些蟊賊還能翻了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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