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處少陵原北,此地地形低凹,其西有泉水涌出,遂號曲江池。自秦時,就在曲江造御苑,號宜春苑,而到了漢時,此地就成了宜春下苑。隋煬帝造大興城的時候卻認爲曲江之名不吉,故將園改名爲芙蓉園,池改名爲芙蓉池。到了大唐立國之後,這御苑依舊叫芙蓉園,皇家自可享受內中芙蓉池的無限樂趣,而百姓亦可在外頭的曲江一覽風景。
李治現如今作爲撒手掌櫃,對於移駕芙蓉園自然樂見其成,而李賢李顯李旭輪和李令月兄妹四個隨駕也是再合理不過,武后跟着也沒有什麼問題,可是,令羣臣瞠目結舌的是,太子李弘居然也跟着到芙蓉園去了。
雖說這芙蓉園就在大唐長安城的東南隅,並不是什麼遙遠的地方,可這一大家子全都跑過去,豈不是意味着政治中心一下子又從蓬萊宮搬到了芙蓉園?不管怎麼說,這太子是要監國的,好歹得留在東宮坐鎮吧?
也不是沒有臣子勸諫過,劉仁軌雖然病着,郝處俊卻充分發揮了諍諫本色,可這一回沒有李賢在旁邊給他打圓場,這又不是原則性問題,因此李大帝的措置相當圓滑,嗯嗯啊啊附和了半晌,最後卻露出了笑容。
“太子前後數次監國,雖說勤於政事,但他畢竟還年輕,偶爾也應該鬆乏一下。政事堂有上官、卿和李卿,一定會將政事料理得妥貼。再者。太子在芙蓉園也不會荒廢政事,皇后也會時時提點,郝卿就放心吧!”
處俊是個有原則地人,雖說和李賢關係還算不錯,但他卻對武后執政頗有微詞,可皇帝常常因病撂挑子。太子亦沒有對此發表言論,他也不好插手過多,免得人家說是離間天家親情。他可不是那些沒事找事的御史,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心中清楚得很。
於是,皇帝一家子的芙蓉園度假就成了定局。正巧榮國夫人楊氏的生日將近,武后自然孝順地把母親一塊接了過來,順便捎帶上賀蘭煙和賀蘭敏之兄妹。而這種時候,終於沒人跳出來叨咕說什麼未婚夫妻不能見面了。
而對於李賢來說。考慮隨員原本是一件很簡單的問題。哈蜜兒和阿籮自然是一定要帶上的,月蕪和月芙姊妹在服侍上頭地功夫更是沒有旁人能及,此外再帶上三四個侍女也就夠了。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周曉早早得到了太子李弘的點名認可,自是不用他操心,可問題是,小丫頭去了大姊頭留在外頭,總歸有些厚此薄彼之嫌。
這個時候就顯示出有一個善解人意老媽的好處了。明面上的理由是人少了不熱鬧,因此武后大灑帖子,除了臨川長公主等幾個年長的誥命之外,屈突申若李焱娘等娘子軍主力成員。許嫣房芙蓉楊紋因等等全在應邀之列。至於爲什麼未來的太子妃雍王妃全都邀齊了,武后則用一句話輕描淡寫地遮掩了過去。
武后的理由是:這次之所以叫上衆多鶯鶯燕燕,就是用太子妃和雍王妃的標準給英王李顯挑選王妃。道理倒是冠冕堂皇,再過一年半載,李顯也差不多要到大婚地年齡了。
“我還想好好玩上幾年,不想這麼早多個王妃管着!”
坐在馬上聽到旁邊傳來李顯的小聲嘀咕。李賢差點沒笑出聲來,順帶瞥了一眼興致勃勃的太平公主身邊,文文靜靜作嫺靜小淑女狀的阿韋。如果說上官婉兒機靈聰穎,李令月古靈精怪,那麼,這小阿韋就是善變的典型,看如今這模樣,絕對想不到她癡纏時的光景。
不過現如今小阿韋的年紀。似乎怎麼都配不上他這個貪玩弟弟!
瞅了一眼雙雙坐在車中的老爹老媽,李賢冷不丁想起了昨天三個小丫頭在耳邊悄悄說的話。於美玉琢磨而成的長命鎖雖然金貴,但他還不至於窮到要像李令月她們要錢,不過是想看看幾個小地爲難模樣罷了。然而。他煞有介事的模樣卻讓她們當了真,提出的交換條件讓他哭笑不得。
上官婉兒承諾平日哄騙上官儀寫詩寫字,到時候放到他的賢德扇莊去寄賣——要是老上官知道,只怕會揪下一大把鬍子;阿韋則是紅着臉表示可以變賣自己的女紅絲繡——假使人家得知雍州韋氏的千金要靠變賣女紅換錢,只怕會把眼珠子瞪出來。
然而,比起李令月來,上官婉兒和阿韋地提議全都無關緊要,因爲上官婉兒居然對他神神秘秘地提起了某次偷聽武后說話的事,而雖說複述得模
,但實在是很有些震撼力。
什麼叫做李弘是痛恨那些胡說八道的官員,還是懷恨攬權的母親?這平時沒看出武后有猜忌李弘啊,怎麼上次太子發威之後會生出那種心思?
還有,他那個小不點妹妹居然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表示,願意爲他在宮裡打聽消息,難不成小小年紀他就培養了一個小間諜麼?天知道這都是誰教出來的孩子!
看看是浩浩蕩蕩一大羣人,但真正到了芙蓉園,卻顯出了房多人少的光景。多年營造多年修繕,整個芙蓉園中不但是樹木鬱鬱蔥蔥,百花爭相怒放,而且樓閣更是座座矗立,或秀美或壯觀或宏偉或雍容。總而言之,這麼一大羣人住進去,卻只是佔了小半屋舍,到最後還是李賢想到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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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禮部剛剛送上了這一科進士的名單麼?父皇既然覺得寂寞,不如在這芙蓉園裡宴請新科進士,到時泛舟遊宴自是暢快,若有百姓來觀,還能與民同樂。啊,不如把教坊的歌姬也一起招來,平素這歌舞大家固然是看膩了,但這煙波浩淼上演上一場,大約就會多上不少新意了!”
李賢提到宴請新科進士,李治便在那裡點頭,再聽到召教坊諸妓,他便有些猶豫,待聽得在這芙蓉池上演出一場,他頓時容光煥發,卻還是轉頭看向了武后。
就在幾天前,武后因爲先頭宮裡傳流言地關係,終於大刀闊斧地改革起了宮中的制度。不但大幅度削減了妃嬪數量,而且連名字也一起都改了,正一品的貴淑德賢四妃成了贊德兩人,九嬪成了宣儀四人,正三品的婕妤乾脆就給省了,承承旨之類頗似女官地名頭簡直是讓人滿頭霧水。
碩果僅存的徐婕妤倒是升作了徐贊德,而這位新鮮出爐的一品贊德推病,根本不曾跟到這芙蓉園來。
於是,從妻妾的名義上來說,大唐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現如今真的成了遵守一夫一妻制的模範人物。而出於對妻子的寵溺以及先前對流言的痛恨態度,李治這些天可謂是對武后言聽計從,武后說什麼就是什麼,於是就有了這徵求意見的一睹。
“賢兒就會出這樣的主意!”雖說口氣有些嗔怒,但武后笑吟吟的臉色卻暴露出她心情很好這一事實。瞥了一眼正在和賀蘭煙說笑的母親楊氏,她心念一轉便順勢提出了又一個建議,“既然榮國夫人的生日就在十幾日後,不若合作一道。一來是宴請新科進士昭顯朝廷愛才氣度,二來也爲榮國夫人賀壽。除教坊之外,不若邀約公卿同來,此外……”
她忽然拖了一個長長的音節,意味深長地望了望後頭來自各家的千金閨秀,許久方纔轉過頭來:“這裡都是名門閨秀,若是她們能在新科進士中擇中佳人,陛下何妨做主成全了他們,也好成全一段佳話?”
“好,好,媚娘你果然是深知朕心,想得周全!”李治一面點頭稱讚,一面對李賢教導道,“賢兒,多和你母后學學,雖是遊幸,也不要一心只想着賞玩開心,需得心懷國事!”
看到李弘忍俊不禁的表情以及李顯的幸災樂禍,再瞧瞧樂不可支的李令月和李旭輪等人,李賢雖說唯唯諾諾應了,心裡卻免不了埋怨老爹偏心。他若是不拋磚引玉,哪有他老媽假公濟私的這一遭?看老外婆興高采烈那模樣,今年這個生日肯定是一個莫大驚喜!
俗話說得好,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這年頭進士金貴得三年只有十幾人,和鯉魚躍龍門的機率着實差不離,誰能保證文采風流的才子就必定是一表人才丰神俊朗?這芙蓉園的才子佳人會,還真是有些懸乎。
眼看老爹老媽越靠越近,聲音越來越低,彷彿正在說悄悄話,李賢便悄無聲息地往後退了幾步,誰料這步子一急,險些撞到某人的懷裡。一回頭看見一張無比嗔怒的臉,他趕緊一個箭步退到了旁邊。
“這麼大的人還這麼毛躁,要是讓陛下和娘娘看到了,肯定要說你不老成!”雖說園中奼紫嫣紅,這人羣中也同樣是百花爭鳴,但一身男裝胡服的屈突申若非但不顯得遜色,反而格外流露出一股颯爽風情。見四周人有意無意地避開數步,她便悄悄在李賢耳邊低語道,“小賀蘭讓我傳話給你,晚間拉上太子,大家一起出來划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