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洛陽出發,往西經涼州、甘州、肅州、沙州這條河西走廊,過了玉門關進入西域之地,再轉至舊日的波斯如今的大食,這便是赫赫有名的絲綢之路了。由於東都洛陽現在實質上發揮着事實上的都城作用,因此涌入洛陽做生意的西域商人絡繹不絕,其中不乏來自大食,甚至來自更遠地方的商人。
這一天,兩個風塵僕僕的騎馬人終於抵達了洛陽定鼎門。望着那城門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其中一個不禁喜極而泣,另一個年紀較小的則用極其好奇的目光掃着來往的行人。
見到那些鮮衣怒馬的豪門男女,他忍不住偷偷看了幾眼其中那幾個漂亮美豔的女子。可是,讓他驚詫萬分的是,那些千金們不但不曾發怒,個別幾個也在那裡看他,甚至還露出了感興趣的笑容。他甚至隱約覺得,那些眼神中赤裸裸的全都是勾引和挑釁。
幾次三番下來,他終於詫異了:“姐姐,這中原的女人難道都不怕人看麼?”
那個被稱作姐姐的女子擦去眼角的淚水,忽然將包在頭上的頭巾一把拉下,露出了滿頭漂亮的褐發,還有和年輕人一模一樣的淡藍色眼珠。那美豔的容貌一露出來,頓時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就連看慣西域胡姬進出的守門衛士都忍不住朝這裡好奇地多看了幾眼“大唐天朝,各家夫人千金當然不會那麼小氣。”
和年輕人生硬的漢話比起來,這美豔女子的漢話卻是字正腔圓,說起話來猶如珠玉落盤那般動聽。她掃視着來往的人羣,冷不丁感傷地搖了搖頭:“一晃就是好幾年了,只怕是進了這洛陽城,別人都不認得我了。回去的時候尚有五人。誰能想到,他們幾個居然一心留在龜茲,卻是你跟我回來。不過,甘勒,我可得對你說清楚,這是洛陽,千萬別闖禍。”
甘勒沒好氣地點了點頭:“哈蜜兒姐姐,你在中原待的時間久了。居然人也變羅嗦了,我已經十八歲,不是小孩子了!再說,我還想好好裝扮一番去見姐夫,要是他配不上你,我可是不依的!”
對於幼弟地孩子氣,哈蜜兒實在沒什麼辦法,只是輕輕說道:“等你見到他就會知道,是我配不上他。好了。不羅嗦了,進城先找個地方安頓一下再說!”
經過盤查交了稅金,姐弟倆便進了定鼎門。哈蜜兒還好。甘勒卻是第一次看到這般寬闊的大街,見天街上楊柳垂絛綠樹成蔭,他忍不住驚歎連連。再看到坊牆之內隱約可看到無數豪宅,他更是使勁吞了一口唾沫。
在哈蜜兒找到他之前,他只不過是龜茲鎮某位王公的奴隸,雖然因爲得到小主人的賞識得以認識幾個字懂得一點武藝,卻根本沒有見過這樣繁華的大城——之前路過長安的時候,他只來得及在外頭看了一眼那大唐國都,此番真真切切見識了洛陽,他方纔真正感受到大唐的繁盛。果然姐姐說的不錯。別說是龜茲鎮,安西四鎮加在一起也算不得什麼。
前往西域找尋弟弟居然用了三年多地時光,這一點連哈蜜兒自己也沒有料到。畢竟是幼年失散的親人,她之前雖然一直託胡天野打聽消息,卻沒有抱多大的希望。李賢倒是說可以幫忙行文西域各州各鎮尋找。但卻被她一力拒絕。
這天下冒充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與其依靠官府,還不如靠行商的力量更管用。
當胡天野終於送來了較爲可靠的消息,又是李賢爽快地允准了她的請求,甚至還向專事販奴的某人討了四個胡人護衛陪她同行。結果。這一找就是足足三年。期間她不敢吐露自己的身份。而那四個胡人護衛也只知道她是朝中貴人地內寵,一直盡心竭力。直到最後找到人之後。他們才表示想要留在龜茲鎮,她也爽快地同意了。
贖出甘勒,最終不過是花了一匹馬的價錢,而她三年尋親的花費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讓她欣喜地是,甘勒雖然當了那麼多年的奴隸,卻沒有什麼惡習,行事並沒有什麼畏縮,甚至還會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這一路上,甚至是她這個剛剛找回來的弟弟保護的她,那武藝雖然說不上第一流,卻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悍勇。
哈蜜兒本想找個地方先住下,然後派人去修文坊送個信。離開這麼久,她心中自然是惴惴然的,畢竟,李賢如今已經是儲君,她也不再是當年的舞姬,任是哪家達官貴人家裡,也不曾有家中寵妾在外長時間不歸的。她甚至想好了之後的路,只要舊主胡天野肯幫個忙,她和弟弟在洛陽謀生至少是不成問題地。
然而,事實偏偏就與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在天街上行了不多遠,她便看到迎面正好有十幾騎人奔來。情知那極可能是貴人踏馬出遊或是狩獵,她趕緊拉過甘勒的繮繩避在一邊,誰知,那一羣人風馳電掣地從她身邊掠過之後,竟是不多時又飛快地折返了來。爲首的高挑女子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之後,忽然又驚又喜地嚷嚷了一聲。
“哈蜜兒?”
哈蜜兒依稀記得是見過人家的,在腦海中搜尋了許久,這纔想了起來:“您是……尉遲夫人?”
“啊呀,小妮子你總算是回來了!”李焱娘利落地跳下馬,見哈蜜兒也跳了下來,走上前去便在她臉上掐了一記,旋即便笑了起來,“人道是西域牛羊多,果然你在那裡大概喝多了羊奶,這臉上更嫩滑了,竟是沒看出什麼風霜之色,還好似年輕了幾歲。嘖嘖,還真是讓人羨慕!”
哈蜜兒雖說認識李焱娘,卻沒料到對方一見面不是責難,而是誇起了自己,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她正爲難地時候,卻不料身後傳來了一個好奇的聲音。
“姐姐,她是誰?”
哈蜜兒這才警醒過來,連忙拉過弟弟對李焱娘說道:“尉遲夫人,這是我弟弟甘勒。”
“你不說我也知道,要不是爲了找他,你能把六郎丟下在西域轉悠了那麼久?”李焱娘笑吟吟地點了點頭,目光在甘勒身上轉了一圈,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果然是和你長得像,人也俊朗,看這樣子,大約有十七八歲了吧?正好,讓六郎這個姐夫好好的給他挑上一個姑娘,也該成親了!”
李焱娘這麼一幅理所當然的架勢,哈蜜兒頓時更覺得無地自容,當下便訥訥言道:“尉遲夫人,我這一走多年,他……他……”
“他什麼他,你難道以爲六郎會就此不要你?”李焱娘沒好氣地在哈蜜兒肩膀上拍了拍,這才笑道,“放心,兩位太上那邊,有申若有賀蘭罩着,你回去決計不會出什麼事。咳,你也別一口一個尉遲夫人,就和其他人一樣叫我一聲焱娘姐難道不好?好了好了,我原本打算出城打獵,結果獵物沒打着卻獵到了你。這下正好,打道回府,直接去修文坊!”
哈蜜兒來不及抗拒就被李焱娘推上了馬,甘勒則是滿頭霧水,只得糊里糊塗地再次躍上馬背。兩人在一大幫人的簇擁下打馬前行,直到遠遠能看見天街盡頭那巍峨壯麗地洛陽宮時,馬隊方纔漸漸放慢了速度,在一處豪宅面前停了下來。
哈蜜兒倒還好,甘勒看到門前那站得筆直地兩排衛士,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他雖然年少,但見過不少來往於主人家的王公,對於護衛地素質自有一定的眼力。瞧見這幅光景,他漸漸有些擔心了起來。
姐姐嫁給這樣有權勢的人物,不會受委屈吧?
看到李焱娘到來,門上很快就有人端着笑臉迎了上來,才問候了一聲便看到了一旁那個褐發藍眸的女郎。他使勁看了一會,又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最後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他頓時露出了萬分欣喜的神情,顧不上其他便返身跑了進去。
這時候,李焱娘方纔挽住了哈蜜兒的手,輕輕眨了眨眼睛:“這下你看到了吧,某人可並沒有把你給忘了!”
她一邊說一邊把哈蜜兒往裡頭拽,口中便介紹這些年的景況。說着這些,她敏銳地注意到,當哈蜜兒聽說幾乎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時,眼睛中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黯然。這時,她更確定了自己的判斷——沒說的,這丫頭就算人在外頭,也還是惦記着這裡呢!
才穿過前庭,屈突申若這個腳步最快的便風風火火衝了出來,一看到頭低低的哈蜜兒便笑了起來,竟是拍着巴掌笑道:“好好,哈蜜兒這一回來,如今的人可就都齊了!”
很快人就都到齊了,衆女少不得噓寒問暖,最後還是李焱娘提醒,她們方纔注意到了哈蜜兒身後顯得極爲好奇的甘勒。
直到這個時候,甘勒還在四處找尋自己的那位姐夫。西域王公們也通常是妻妾成羣,他對此並沒有什麼不滿,而且看情況,姐姐似乎和其他人相處得很融洽。可是,他那個素未謀面的姐夫人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