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選妃與其說是太子自己的事,還不如說是國家大事弘使性子。正因爲如此,在當初整個選妃過程中,百官選,武后再選,李治最後拍板,可謂是層層嚴格把關,唯獨沒人來問他是否喜歡。
如果換成李賢那麼個性子,必定會想方設法從中作梗,不管怎麼都得選一個自己喜歡的。然而,李弘四歲立爲太子,七歲出居東宮,雖說被李賢帶着也有些違背禮法的時候,但那終究是少數,在這種大事上更不會使性子。所以,他也就遠遠看過自己未來的太子妃一面,甚至沒有說過話。
正因爲如此,今天這次誰都沒料到的碰面,他感到尷尬的同時,楊紋因也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而李賢注意到了這一點之後,眼珠子一轉就悄悄交待上官婉兒和阿韋纏住了許嫣和房芙蓉,自己則索性把李令月抱在了手裡,愣是讓這一對未婚夫妻湊在了一塊。
許瑤嫁給了房芙蓉的兄長,這許房兩家自然也就親密了起來,房芙蓉養傷的時候曾經得到武后不少賞賜看顧,這傷勢痊癒之後也就由父母做主暫時留在了京城。她平日也常常和許嫣出來散散心,誰知道今日居然會無巧不巧遇到了李賢兄弟。
她早就聽父母說當初李賢曾經在她遇刺之後來瞧過,此時一見面,卻發現對方彷彿忘記了當初那樁事似的,一個勁地在李弘和楊紋因身上打量。不禁心中一嘆。轉頭一看許嫣地時候,卻只見這位如今許家的實際主人雖面上鎮定,眼神卻一直往李賢身上瞟,不禁想起了母親私底下曾經提過的傳聞。
李弘忙着留心兄長和未來嫂子之間的尷尬,好一陣子方纔被李令月的嚷嚷聲驚醒,遂對兩女笑道:“我和五哥正好要去大理寺瞧熱鬧。既然遇到了就是有緣,大家不如一起去如何?”
房芙蓉原是無可無不可的,許嫣難得遇見李賢,自也不會拒絕這番好意,至於楊紋因雖說有些懊惱,但更多地還是竊喜——嫁作太子妃旁人固然認爲是好事,可倘若對丈夫的性子脾氣一概不知,未來還有什麼樂趣?而當李賢看到她默許似的點了點頭時。頓時鬆了一口氣,順勢對李弘丟去了一個眼神。
兩兄弟平時就常常用這種眉來眼去傳遞信息,所以李弘一接到那眼神就明白了弟弟的意思——與其有工夫發愁沒感情的男女要成婚,那就趕緊趁現在交流感情吧!
若是有外人在場,打死他也不會做這種有違禮法的事,但今日既然是微服,他咬咬牙便走近楊紋因,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了話。此時,一衆雍王府親兵看到李賢無聲的手勢,遂在四邊散開了來。不但負責防衛,而且也負責隔絕那些亂七八糟的目光。
大唐地大理寺負責流刑以下的審批工作,刑部負責對大理寺的審案進行復核,御史臺則對這兩者同時進行監督,糾正它們審案中的失誤。所以說,這大理丞負責定刑罰。勘刑獄,可以說是大理寺官員的實權派,雖說上頭還有兩道監督,可刑部和御史臺畢竟不可能事無鉅細,這大理丞的第一道關可以說是異常重要。
大理寺太僕寺等等部門和全部在太極宮中的中書門下兩省不同,全都處於皇宮四面的各個裡坊之內。而作爲大唐的權力機構,這些裡坊自然就劃分爲辦公區,很少有人居住。這一天。李賢一行人還沒拐進大理寺所在的十字街巷就聽到了前頭地人聲鼎沸,等到沿路進去之後,全都爲之大吃一驚。
這大理寺問案可不像戲文中的縣太爺升堂,歷來都是不公開審理。除非皇帝認爲有必要。偶爾纔有那麼一兩樁公開審理的案子。而今天又不是什麼公開審理的案子,巷子裡怎麼會有那麼多百姓?
一時間,李賢忘記了今兒個原本就是存着看熱鬧的目的,而李弘也忘記了和楊紋因談情說愛,許嫣忘記了和房芙蓉說笑,就連三個小丫頭也被這萬人空巷地情景給鎮住了。
想起自己讓人打聽的時候,人家只說狄仁傑審案效率高,並沒有形容這幅情景,李賢忍不住喃喃自語道:“這是怎麼回事,百姓圍攻大理寺麼?”
這句戲言讓李弘額頭上的青筋都爆起了幾根,只不過太子終究要矜持,他只能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他正想派人上去打聽,誰知這還沒吩咐出去,不遠處就傳來了陣陣毫不掩飾的議論聲。
“十天,才十天就審結了五十件案子!”
“聽說只要是狄大人判了流刑的,那犯人沒一個不心服口服。前些天還斷了三樁冤案,大理寺裡頭的令史悄悄遞出消息來的時候,犯人家裡頭差點沒歡喜上天去!”
“咳,也別高
早,狄大人上頭還有大理正,還有大理寺卿和少卿,刑部和御史臺,到時候被駁下來也沒準!”
“不管怎麼說,難得遇到這麼個勤勤懇懇剛正廉明的好官,我家那小子總能輕判一點!”
十幾個聲音七嘴八舌地傳來,李賢和李弘聽得清清楚楚。前者固然在感慨傳說中狄公斷案如神果然不是吹地,而後者則生出了十萬分欣喜——一則是爲了蓉娘託付對了人,二則是爲了這李賢推薦的人果然有能耐。
至於三個小丫頭則是昔日聽過李賢瞎掰的那些包青天斷案傳奇,此時也都露出了很感興趣的表情。
這年頭權貴官員犯案雖然也在大理寺審理,但官員有官員地門路,自然不必像平頭百姓這樣擠在大理寺門口等消息,所以,放眼望去雖是黑壓壓一片人頭,卻多半都是粗衣布服的小民百姓。正因爲如此,前呼後擁甚至還帶着女人隨行的李賢等人自然是十萬分扎眼。
那些目光中有羨慕,有不解,有嫉妒……甚至還有仇恨。雖說太宗皇帝開了科舉,但平民百姓哪來的機會讀書?自然仍是世族子弟佔據了多數的名額。正因爲如此,往往是貧者日貧,貴者愈貴,天壤之別永遠都是天壤之別。
所以,李賢看看情勢不對,遂拖着李弘叫上衆人走回頭路。走回去沒多遠,他就找來一個親兵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那人便滿臉得色地迴轉來點了點頭。於是,他就帶着滿臉不解的衆人七兜八轉地進了某座宅子——不消說,對於錢多了沒法花的他來說,買地買宅子置辦不動產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選擇,現如今他基本在長安每個行政機構駐紮的坊都有宅院。
褪去寶鈿脫去釵環,換上男子衣裝的許嫣房芙蓉和楊紋因看上去讓人眼前一亮——以她們的形貌,作男子自然也是俊俏郎君。至於李令月上官婉兒和阿韋換上了童子的衣服,看上去也和一般書童沒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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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一聽說是要改裝打扮訪問大理寺,三個小的樂得一蹦三尺高,而楊紋因起先還有些顧忌,但頂不住來了興致的同伴,此時更衣出來看到滿臉驚訝的李弘,心裡竟覺得今天這一趟沒有白出來。
按照規矩,大理寺有卿一人,從三品;少卿二人,從五品下。先頭大理寺卿剛剛丁憂,幾個大理丞又連番調動,忙前忙後掌總的就是少卿段延貴。好容易盼來了一個精通刑獄的大理丞狄仁傑,他算是長長噓了一口氣,更是有閒心煎茶自娛了。
然而,這一天就當他好不容易按照古法烹茶,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的時候,卻不防有人忽然一下撞開了門,緊跟着就露出了一張驚慌失措的臉。
“大人,不好了……外頭,外頭……”
段延貴頭也不擡,輕描淡寫地斥道:“大驚小怪,又不是來鬧事而是來稱頌的,傳揚出去也長我們大理寺名聲,有什麼好擔心的!”
“不是……是……是太子殿下和雍王殿下來了!”
“不就是太子和雍王來了,有什麼好奇怪的,隨便……”忽然,段延貴擡起頭來,滿臉不可思議地問道,“太子和雍王,他們怎麼會連個訊息都沒有就忽然跑來?”
等看到那小吏送上來東宮印鑑,他終於手忙腳亂地站起身來,渾然沒注意風爐上的茶壺已經冒起了蒸騰白氣,整理了一下衣冠就匆匆衝了出去。到了外頭,他一眼就認出了正在那裡談話的李弘和李賢,心中再無懷疑,慌忙快步上前。
好容易鬧清楚這兩位並沒有什麼大事,只是來隨便逛逛,說得好聽一點就是來視察的,他這才舒了一口大氣,趕緊把如今大理寺的光輝典型拿出來炫耀了一番,最後還殷勤地請太子進去指導一下大理寺官員的工作。
僅次於皇帝皇后的大唐第三號領導前來微服視察,這不驚動下頭的人絕對不可能。在不知是誰前去報信了之後,狄仁傑就匆匆趕了出來。當着那兩位身着便服李弘和李賢,還有段延貴特意命人抱出來彙報的案卷,再看看那些有板有眼彙報最後審案經過的其他官員,他便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
他的政績擺在那裡,自然就不用搶人家風頭了。
在太子“視察”之後,狄仁傑的政績無疑會上報皇帝,但同時大理寺也會有好處。看到在人前笑得矜持有度的太子,再想想剛剛那個自然輕鬆的李弘,楊紋因不覺怔了。至於李賢則藉機帶着許嫣房芙蓉以及三個小書童四處逛着,領略這座大唐最高法院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