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可以活動了?”洛行雲一腳踏入江寒夜的房門,看到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景色的江寒夜問道。
江寒夜有幾分艱難的扭頭看了洛行雲一眼:“你把小玉弄到哪裡去了?”
洛行雲皺了皺眉:“你還惦記着她?”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爲什麼不能惦記她?”江寒夜每每想到小玉,便痛徹心扉,他過早的體會到了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悲傷。
洛行雲自從進門之後,眉頭就一直緊皺着,而江寒夜的臉上也從始至終都是清冷神情,他一直都搞不懂,爲什麼師父……哦不,現在姬尚軒已經不是他的師父了。江寒夜一直搞不懂,究竟在千鬼窟發生了什麼事?究竟爲什麼姬尚軒會突然對他發難?現在小玉‘人’在哪兒?粉娘子說洛行雲把她帶去冰宮,冰宮又是什麼地方?
洛行雲似乎對這間房子很熟悉,他徑自走到桌前坐下,默不作聲。其實江寒夜也有這樣似曾相識的感覺,自從他進入這間屋子之後,恍恍惚惚間,總是感覺他曾經來過這裡一樣,每一件傢俱,每一塊地板,似乎他都是熟悉的。
“洛日一定告訴你什麼了吧?”洛行雲沉默半晌後對江寒夜說道。
江寒夜點點頭,他感覺自己現在動作還不是那麼的利索,這冰雪究竟是什麼樣的冰雪?能把他凍成這樣?想到這裡他禁不住開口問道:“爲什麼我的身體一直到現在還是麻酥僵硬的?”
“麻酥僵硬?”洛行雲看了江寒夜一眼說道,“你若是再倔強那麼一會,只怕便是玉皇大帝也救你不得了。這崑崙山的冰雪,極寒極凍,你因爲有深厚的真氣護身,所以在沒穿法衣的情況下能支撐這麼久不死,我想最近粉娘子都有用雪蓮的滾湯來替你擦身子吧?能恢復成這樣已經不錯了。”
“那麼,以後我還會好起來嗎?”江寒夜皺眉追問道。
“怎麼,你還在乎自己會否好起來?我看你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還以爲無論怎樣你都不會在乎呢。”洛行雲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嘲諷他。
江寒夜並不是洛日,但是他卻也從洛日口中瞭解到他們父子當年相處的並不算太融洽,原本江寒夜對這感到十分不理解。因爲江寒夜是個孤兒,他夢寐以求的就是能與親生父母生活在一起,洛日有爹卻不珍惜,他還曾經十分鄙視洛日,現在看了洛行雲這樣子,江寒夜算是明白爲什麼洛日要用那種口吻提及自己的父親了。
“洛日都和你說了什麼?”洛行雲隔了片刻又問道。
“他什麼都和我說了。”江寒夜道。
“現在……”洛行雲在提起洛日的時候,口吻似乎稍稍有些不同,他的手輕輕握拳,眉角有些抖動,似乎是在下很大的決心一般,終於,他開口問道:“現在他在麼?”
江寒夜一愣,他知道洛行雲一定是想問問洛日現在怎麼樣。
“不在了,已經很久了。”江寒夜對洛日也有一種獨特的感情,他們可以說是同一個人,又可以說是不同的人,尤其是想到洛日曾對他說過的:“其實他也是你的父親……”
“你的血肉是他給的,你的靈魂是我的……”
每次想到這個,江寒夜心頭就很痛苦,因爲他現在根本就不清楚,自己究竟算不算是一個人?
“哦……”洛行雲的表情明顯很失落,聲音也帶有幾絲沙啞,他緩緩站起來,揹負着雙手往門外走去,江寒夜望着洛行雲消失在門口的背影,不知爲何心中竟然有一絲絲的失落感,爲什麼?他的心裡洛日、洛行雲兩個人不斷的交疊重複着,洛日的面孔是模糊的,而洛行雲的面孔是清晰的,不知什麼時候起,洛日的面孔竟然變成了他自己的,這讓江寒夜心裡頭一驚。
“險些忘了,我來這裡的目的。”洛行雲不知何時又轉過身來,站在門口望着江寒夜,彼時江寒夜正沉浸在他自己也不知原因的遐想中,聽到洛行雲的聲音時,他竟嚇了一跳。
“嗯?”江寒夜擡起頭看着洛行雲,“難道還有什麼事麼?”
“這個。”洛行雲手裡握着一卷書,這書已經很是破舊了,沒有封皮,從捲曲的書卷來看,其紙張早已泛黃,甚至有些地方已經破碎。
“什麼?”江寒夜一愣,他的心沒來由的突突了一下。
“這是一本殘卷,是你……是洛日當年從蓮花峰的一塊岩石下找到的,他還未來得及修煉,便出事了。”洛行雲說這番話的時候,聽起來似乎是波瀾不驚,但是看得出,他的眼神十分痛苦,似乎關於洛日的每一個回憶都好像是一把尖刀,刀刀扎中他的心臟。
“那是洛日的,與我何干?”江寒夜心頭沒來由的升騰起一股火氣,因此口中說話也帶了幾分任性和不悅。
“那我就放在這裡,你要與不要,隨你。”洛行雲看了江寒夜一眼,輕輕把書卷放在門旁的條几上,然後轉身離去了。
洛行雲走遠之後,從另一側的走廊一端,閃出一個粉色的身影來,這人不是粉娘子還能是誰?
粉娘子站在走廊拐角的柱子旁,靜靜地看着走廊另一端盡頭處剛剛消失的背影,她那雙還算明眸的眼睛中閃過一絲痛楚。
“你總是要這樣麼?”粉娘子喃喃道,“已經錯了一次,不要再錯第二次,這樣的機會不會常有的。”
她這話說的幽而又幽,也不知是在對洛行雲說呢,還是在對她自己說,抑或是對屋子裡的江寒夜說。
粉娘子在柱子旁站了片刻,幽幽的嘆了口氣,重新打起精神,臉上又浮現出永恆不變的笑容,那笑容讓人感覺這個女子很容易親近,但是親近之後卻又發現她其實是個很可怕的女人,那笑正是粉娘子的僞裝。
“喲,四肢都可以動彈了麼?”粉娘子咯咯笑着,擡腳進了江寒夜的房間。
江寒夜對這個粉娘子是十分看不慣的,因爲他從小到大所生活成長的地方,幾乎所有的女人,從剛出生到進墳墓,無論是聰明還是愚笨,無論是富貴還是貧寒,她們都是端莊的。可是粉娘子似乎與那些人不同,她身上天然散發出一種不羈的氣質。
“可以動了,你很失望麼?”江寒夜坐在桌旁,眼睛擡也不擡的回答道。
“去!我幹嘛要失望?你若是很快恢復了行動力,說不定還可以和姐姐我發展一段別樣感情呢是不是?”粉娘子開玩笑從來都是無度的。
江寒夜的眉頭皺了皺,他緩緩的、有些機械的扭頭過去,用那種彆扭的姿勢來表達自己對粉娘子的不屑。
“咦?”粉娘子一低頭,瞥見了方纔洛行雲放在條几上的那捲書,不由得意外的‘咦’了一聲,但是很快就恢復如常。按照洛行雲的吩咐,粉娘子每天負責照顧江寒夜的飲食起居,因此她一天當中呆在江寒夜房裡的時間絕對要比呆在自己房間裡的時間多的多。
粉娘子捲起袖子,拿起塵掃,開始麻利的打掃房間衛生。其實這裡是在崑崙山高峰,清冷而潔淨,因此這血魔神宮基本上是一年到頭天然纖塵不染的,根本就用不着這樣每天灑掃。可是粉娘子卻似乎是以此爲理由,每日到江寒夜房間裡打掃,讓他簡直有些煩不勝煩了。
“來,讓一讓!”粉娘子總是在有意無意間想要碰觸江寒夜的身體,這也是令他最爲反感的。
“我說,小兄弟。”粉娘子一邊打掃,一邊咯咯笑着沒話找話,她年紀看起來已經是半老徐娘,卻總是口口聲聲稱呼江寒夜爲小兄弟,“你跟我們教主,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不但羅嗦,而且好奇心大得很。
江寒夜現在聽到洛行雲三個字心裡頭就有些不舒服,因此他瞥了粉娘子一眼後說道:“沒怎麼回事,他無端端把我帶回來的而已。”
“喲……嘖嘖!”粉娘子笑嘻嘻的說道,“還騙誰呢?整個神教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教主這是把自己的兒子接回來啦!”
“你!”江寒夜心頭堵得慌,卻又說不出什麼來反駁,想要聽之任之,又不甘心,因此這時被粉娘子給氣的不輕。
“別這樣,哎,你想知道一個秘密不?”粉娘子停下動作,捂着嘴笑嘻嘻的悄聲對江寒夜說道。
“不想!”江寒夜乾脆利落的回答道。他可不像那些婆婆媽媽的女人們一樣,對別人家的事兒總是那麼好奇。
“小兄弟,姐姐奉勸你一句啊,凡事別太早下定論,我說的這事兒,你一定會感興趣的。”粉娘子眼神中充滿自信,篤定的說道。
此刻粉娘子正雙手叉腰,等着江寒夜來問她究竟是什麼事呢,可是等了半天,江寒夜愣是沒被她激起好奇心來,反倒是粉娘子自己憋不住了。
“哎呀,我就直接告訴你好了!”粉娘子一屁股坐到江寒夜對面,與他隔着桌子對望着,神秘兮兮的說道,“你知道洛日吧?”
江寒夜一愣,粉娘子要告訴自己什麼?對於洛日,江寒夜只知道他是個天才少年,區區十五歲就到了先天二層境界,只可惜死的太早。
“洛日的爹是教主,這你應該知道吧?”粉娘子故意把聲音壓低,弄得神秘兮兮的,倒也真的引起了江寒夜幾分興趣,雖然他臉上仍舊裝作漠不關心的樣子,但事實上卻豎着耳朵在聽呢。
“你倒是聽沒聽呢?”粉娘子似乎手裡閒不住,她那本是握劍的手此刻又拿起桌上的一顆雪蓮果,一邊擦拭着,一邊準備拿刀子去削。
“你說。”江寒夜終於開口了。
“這還差不多!”粉娘子對江寒夜終於有反應感到很開心,她將削好的水果塞進江寒夜手裡,又說道,“洛日的娘可不同一般呢!”
“不就是女人麼?”江寒夜隨口說道。
“女人?女人還分三六九等呢!不過不管是哪一等,好歹是個人對不?”粉娘子說到這裡,話語中滿是嘲諷與不屑,“可是洛日那娘啊,她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難道會是鬼麼?”江寒夜聽到這裡禁不住嗤笑起來,原本他還以爲粉娘子會告訴他洛日的娘是誰,或許江寒夜會從中尋找到自己的生身母親,可沒想到粉娘子居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你不信?”粉娘子騰地站起來,她在這屋子裡翻找着。
“你在找什麼?”江寒夜已經把這間屋子當作了自己的房間,他是很反感別人胡亂翻動自己東西的。
“找證據!”粉娘子埋頭尋找,並回答道。
不多時,粉娘子便從角落的一個櫃子裡找出一個小小的木匣子。這木匣子大約有巴掌那麼大,黑漆漆的,看起來十分精緻,而且也可從其表面的紋理看出它年頭不小了。
“這是什麼?”江寒夜一愣,他下手就要去抓。
“哎,別動,髒,你吃你的!”粉娘子對江寒夜說話是越來越熱絡,有的時候她的熱情都快讓江寒夜招架不住了。
江寒夜縮回手,看着粉娘子將木匣子外表擦乾淨,然後遞給江寒夜。江寒夜端着木匣子,嗅着那木頭散發出來的香味,他想要打開這匣子,卻發現無論他是從上下左右哪個方向去開,都無法將之打開。
“笨蛋,要這樣開!”粉娘子拿過木匣子,捏個手訣,口中默默捻動咒訣,但見她的那蔥白一般的手指頓時泛起粉色光芒,又見粉娘子拿手一指,那木匣子從中央開始泛出一道白色光芒,那光芒從匣子內部透出,沿着中線一圈投射出來,與那黑色的匣子剛好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俄而那匣子忽然發出啪的一聲,江寒夜就見那木匣子從中間裂開,上部憑空升起,木匣子分爲上下兩層,那白芒更是耀眼奪目起來。
江寒夜本以爲這匣子就是這樣打開的,可是他發現這木匣子上下之間被一個白濛濛的,不住旋轉的小球連接着,那白色的光芒正是從那個拳頭大小的透明色小球內散發出來的。
“這是什麼?”江寒夜好奇的問道。
“這個啊,這是洛日的玩意兒。”粉娘子隨口說道。
“洛日的?”江寒夜一聽不由得吃了一驚,他急忙轉身在房間裡四處張望着。
“看什麼,放心吧,那傻小子已經死了。”粉娘子笑道,“別告訴我你怕鬼!”
“這裡是洛日的房間麼?”江寒夜問道。
“是啊,哦,忘記告訴你了。”粉娘子道,“教主特地安排你住進這裡的,不過別怕,他不會再回來了。”
江寒夜怎麼會害怕洛日呢?他與洛日的那殘存的一絲魂魄那樣相處了幾年都相安無事,反而成了彼此間最要好的朋友,況呼按照洛日的說法,他和洛日兩個,本就是同一個人。
“那這個究竟是什麼?”江寒夜看着那小球,好奇的問道。
“這我也說不好,是洛日的孃親留給他的念想,沒有什麼別的用處,只是能看到過去的事而已。”粉娘子說道,“洛日稱呼它爲往昔。”
“看到過去的事?”江寒夜聽到這話之後,心裡怦然一動,對於過去,他有太多的事想要知道了。
“你激動啥,就算是能看到過去的事,也必須要它認主並且聽話才行,又或者你本身有極高的修爲,否則就別想用它去看什麼了。”粉娘子一打眼就看出江寒夜的心思了,“我現在要給你看的,就是洛日的過去。”
“你也會用它?”江寒夜驚奇道,“你不是說它是洛日的法寶麼?”
“那是不假,不過誰讓姐姐我修爲高呢?”原來粉娘子已經到達元嬰初期,算得上是這世上少數的高手之一了,也正因此,她纔在血魔神教中有着不俗的地位,能夠常伴洛行雲左右。
江寒夜不語,他靜靜地看着粉娘子的動作,只見粉娘子手掌上蒙上一層粉色光芒,而後又將手掌在球上拂了拂,那球上的光芒便瞬間寂滅,片刻之後,頓時光芒大作,那球急速的在匣子內旋轉起來,江寒夜看得是咂舌不已,正要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時,就看到那球上出現了更不可思議的東西——影像,而且還是能活動的影像。
那好像是活動圖畫似的影像就印刻在球的內部,並緩緩的隨着那球的轉動而變幻着。一個身穿白袍的男子手持鐵扇,站立在雪山之巔,而後一隻很漂亮的白狐不知從何處躥出,華光一閃之後,那白狐居然變成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施施然走向那年輕人。
男人轉過身,笑吟吟的看着那白狐幻化的女子。江寒夜吃驚的發現那身穿白袍的人的面孔,居然就是洛行雲。就在這時,畫面一轉而過,這一次是洛行雲和那個白狐幻化的女子在一處野地自搭喜臺,拜堂成親。畫面不斷閃轉,江寒夜看到那女子腹部隆起,又看到她艱難生產……一幕幕的轉過去,江寒夜看到了幸福的一家人,不過到最後結局卻是令人悲傷的,在那孩子出生之後不久,白狐便被一羣身穿玄色袍服的人聯手殺死了。
“認識那些人麼?”粉娘子問道。
“萬劍山莊……”江寒夜喃喃道。
“是咯……”粉娘子收了神通,將球也收起,木匣子又重新放回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