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樹上,被腳商摟在懷中的範主看着下面的空地,空地之中的篝火熊熊燃燒,像是有人往裡面澆了火油一樣,而篝火中先前燃燒起來的靈被已燒得沒有半點痕跡,那八個人背朝篝火朝着八個不同的方向,雙手放在腹部,口中大聲誦着經文,而那種經文卻與先前在大樹下所念的經文完全不一樣,不像是佛經,聽起來倒像是一種怪異的咒語。
燃燒的篝火隨着八人所念的經文發聲的高低而忽起忽滅,隱約之中範主看見那老頭擡起雙臂,將嫩漢阿孃從靈牀之上擡起慢慢地走向篝火,來到篝火前的時候拼命地跺腳,搖頭晃腦,像是從前範主所見的神棍招呼鬼上身一樣。
“他們在做什麼?”範主忍不住低聲問道。
腳商眉頭緊皺,輕輕扒開一側的樹葉,朝另外一側仔細看去,隨後搖頭回答:“現在還不知道。”
“嫩漢的阿孃能復活嗎?”範主又問,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腳商看了一眼懷中的範主,語氣有些沉重:“人死是不能復生的,就算能復活,活過來的也不是從前那個人。”
“你……”範主很想大喊一聲“你騙我”,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不要說他被發現是會遭受嚴厲的懲罰,與他同來的腳商也會被綁上石塊沉入池塘之中,這樣做是爲了祈求牛鬼的原諒。
老頭將嫩漢阿孃高高舉起,不斷重複着一句古怪的話,隨後將屍體扔進了篝火之中,直接將其身體刺進篝火中心的那根木樁之上,木樁從嫩漢阿孃的後腰穿過腹部,嫩漢阿孃也四仰八叉地躺在篝火之上,火焰立即吞噬了她整個身體,同時散發出一股燒烤腐肉的怪異氣味,讓樹上的範主忍不住想嘔吐。
“含着這個。”腳商將一顆東西塞進範主的口中,範主嚐到那東西甜甜的,像是玻璃糖,但其中又帶着薄荷的清香,原本昏昏沉沉的腦子也頓時清醒了,不斷鑽進鼻子中的那股怪味也因爲清香慢慢消失,頓時覺得渾身舒服了許多。
“你叫範主對吧?”腳商又低聲問道。
“嗯!”範主應道。
腳商指着下面又轉身圍着篝火手牽手的守靈者問:“下面的人你認識嗎?是你們村子裡的人嗎?”
“那個老頭兒從前來過,其他的人我都不認識。”範主搖頭,“我記得這兩年每當村子中有人死去,老頭兒都會帶着人趕來,但不知道是做什麼的,村子裡面的大人都很相信他們,可沙媽好像很討厭他們,每次都會關上房門不出去,一直到死人下葬,他們離開,不過來的時候是九個人,走的時候卻是八個人。”
“明白了。”腳商點頭,看着下方,下方那九個人停止了誦經,靠近篝火,像是廚師一樣用手中的木棍去捅着嫩漢阿孃那已經被燒得不成人形的屍體,合力翻來翻去,彷彿在那烤的不是一具屍體,而是豬、牛、羊之類的東西。
“加紅!要大紅!”老頭兒聞了聞那屍體之後,忽然吩咐那八個人,八個人點點頭,都從腰間摸出匕首來將自己的胳膊割開三道口子,隨後將流出來的血撒向屍體,等撒了一陣,老頭兒靠近再聞聞之後,覺得妥當了,揮手道,“牛鬼大人快來了,我們離開吧,以免影響他進食。”
說罷,老頭兒帶着那八個人快步離開,頭也不回地走得飛快。
範主從他們的話中明白了,所謂的讓牛鬼帶走人的魂魄原來只是讓那東西把烤熟的人屍給吃掉,可又不明白的是屍體都被吃掉了,那下葬的時候又埋的是什麼呢?只是人的骨頭嗎?
等那九個人走遠之後,腳商放下範主,讓其抱緊樹幹不要下來,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要下去,哪怕是他出了什麼危險也不要下去,不要叫喊,只管在這等到天亮,還安慰他說距離天亮已經沒多長時間了,他要是困,用留下來的繩索把自己綁在樹上,這樣睡着了也不至於掉下去。
腳商安排妥當,從樹上悄悄滑落,在篝火周圍用隨身攜帶的小工具又挖又掘,隨後仔細檢查了靈牀,最後纔來到還在燃燒的篝火前方,盯着已經燒得漆黑的嫩漢阿孃的屍體,用木棍捅了捅,這一捅輕易就捅了進去,但卻沒有馬上拔出來,而是轉身進了林子找着一些植物的葉子用一塊布包起來圍在臉上,這才又回到篝火前,將棍子拔出來。
那根棍子拔出來之後,從裡面翻滾出一股紅色的濃煙,濃煙像是一條蛇一樣包圍着嫩漢阿孃燒焦的屍體遊走,從頭到胸部,再到腹部,停留在腹部不斷地環繞。而此時範主看到腳商也做了一件噁心又怪異的事情,他竟然伸手直接插進嫩漢阿孃屍體被棍子捅出的那個洞口,也不怕燙手,直接就在裡面摸索起來,就像是先前範主試圖從嫩漢阿孃的嗓子眼摳出鈴鐺一樣。
摳了好久,腳商將手抽了出來,隨後趁着那股濃煙還未完全消散的時候,轉身跑向範主所在的大樹,三兩下爬了回去,又用黑布擦拭着自己掛滿爛肉屑的手臂,自言自語道:“還好不是‘藥金’乾的。”
“什麼?”範主不明白腳商說的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腳商笑眯眯地看着範主,隨後又摸着他的腦袋說,“我送你回家,今天的事情不要對任何人說起好嗎?你放心,從明天開始腳商叔叔再也不會到你們村子中來了。”
腳商的話一前一後似乎完全沒有什麼聯繫,他似乎也高估了範主的邏輯思維能力,範主完全不明白,使勁地搖着頭,直視着腳商的雙眼,腳商正要抱着範主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鈴鐺響了,而聲源就來自於那堆篝火之中的嫩漢阿孃的屍體。被抱着的範主明顯感覺到腳商渾身一震,兩人隨後慢慢扭頭看着篝火的位置,發現那篝火旁邊有一團較大的黑影,黑影正趴在篝火旁邊,似乎用腦袋在拱着篝火,同時也能聽到咀嚼的聲音,咀嚼聲每發出一次,那鈴鐺就會響起來一次。
腳商盯着下面那團黑影,雙眼發直,很是驚訝:“那是什麼東西?”
範主反倒是覺得很奇怪,他看到腳商先前那胸有成竹的模樣,以爲他知道牛鬼之類的東西是什麼,沒有想到看到之後比他還驚訝,而下面那團黑影不是牛鬼還能是什麼?先前那老頭兒不是說了嗎?牛鬼大人要進食了。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腳商扶着樹幹,扒開樹葉湊近了去看,這一看剛好看見下面那東西擡起腦袋來,腳商看清楚之後差點沒站穩從樹上跌落下去,那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完全的牛頭,頭上有一對水牛角,但面部明顯是一張人才有的臉,那人臉呈死灰色,閉着眼睛,只有嘴巴在一張一合嚼着肉,而那張臉之上還有一對斗大的牛眼,一對牛眼卻有四個眼珠子,每個眼眶之中各有兩個。
“那是牛鬼!?”腳商慢慢側頭去看範主。
範主點頭又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聽說過,腳商叔叔你不知道嗎?”
腳商慢慢地搖頭,同時也看到那牛鬼直起了身子,像是人一樣站了起來,將整個身體完全呈現在了他們兩人的眼前,牛的軀體,原本的牛腿被人的手腳給代替了,而腹部凸起的牛保持着原有的大致模樣,但表面細看就知道那是一張張的人臉,人臉都和牛頭上掛着的那張一樣,呈現出死灰色——完全就是人和牛組合成的怪物!
“這就是牛鬼的真面目……”腳商抓着樹幹,“只是個吃屍體的妖怪,也不對,妖怪也好,怪物也好,沒有外界的影響,不會產生這種怪異的變化,哪怕是吞噬再多的屍體也不會改變自己原先的模樣,肯定是其他東西導致的,會是什麼呢?”腳商站在那自言自語,隨後又苦笑着搖頭道,“這和我有什麼干係呢。”
說罷,腳商抱着範主跳上另外一棵樹,但發出的聲音讓那牛鬼立即警覺起來,後退好幾步,盯着密林的方向,四顆眼珠子來回轉動着,卻沒有發動攻擊,也沒有靠近去查看。
兩人行了好幾十米之後,腳商下樹,將範主放下來,給他口袋中塞滿了玻璃糖,摸着他的腦袋說:“範主乖,回家了,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千萬不要告訴給任何人,哪怕是你的沙媽也不能說,因爲這是你們這裡的規矩,叔叔是外人,更得遵守你們的規矩。破壞了規矩是得被懲罰的,叔叔以後也不會再來你們村子了。”
範主仰頭看着那腳商,覺得此時腳商看起來不再那麼神秘,滿臉的和善,今晚的事情不需要腳商說他也不會告訴給其他人,這種事說出去只有兩種可能,但不管是哪種可能,最終倒黴的還是他自己,只是他很傷心以後腳商不再來村子,孩子們沒有糖吃,更沒有故事可聽了。
“叔叔,你爲什麼以後不來了?”範主輕聲問道。
腳商按着範主的腦袋道:“因爲這裡沒有叔叔要找的東西呀?只要沒有那種東西存在,你們村子就可以安寧。”
“你找的是什麼東西?”範主打破沙鍋問到底,“我可以幫你找找看,我很會找東西。”
腳商笑着搖頭,蹲下來看着範主道:“叔叔找的東西叫‘藥金’,是一種不應該出現的東西,謝謝你的幫助,叔叔要走了,再見。”(關於“藥金”在異文化三部曲之二的新書之中有詳細說明。)
腳商說完,轉身快步離開,消失在叢林之中,只剩下口袋中裝滿玻璃糖的範主一個人傻傻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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