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的某一天裡,好像西棗的生活軌跡開始慢慢發生變化,當然西棗並沒有察覺到什麼,但其實有些什麼已經不同了,就好比今天,西棗沒有加班,也沒有如同往常一樣驅車前往蘇夕居住的小區默默注視着她青春時期唯一喜歡過的人,而是去了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夜晚六點稍過,西棗坐在顧夏的車子裡,她縮卷在副駕的座位上,微微轉頭看着窗外發呆。夏日的夜晚來得遲,天邊仍殘留着微白色,與四伏而起的黑色夜幕交雜混染,變成十分不均勻的深藍色,天空毫無規則的潑上了不同的藍色,黑藍,深藍,淺藍,像極了一張被顏料染壞了的畫布。這時夜幕還未真正佔據這座巨大的城市,但這未能阻止屬於夜晚的城市燈光的又一場璀璨登場。透明的玻璃車窗外飛逝而過的華燈初上的城市街景,五彩繽紛的霓虹燈光,車水馬龍下沸騰喧囂的氣息,還有夏夜的習習晚風,混合成的市井氣息十足的潮水,一股股的涌入昏暗的車廂中。
西棗靠着車窗玻璃上微仰着頭,城市輝煌燈火的影子一遍遍的從她蒼白瘦小的臉上溜走滑過,可她未曾察覺,那雙迷離的眼睛裡顧夏看不到任何焦距,看來她的魂又出竅,神遊太虛去了。
“西棗,西棗!”
顧夏伸手一隻手在西棗眼前晃了晃,又提高了一個聲唄,好歹是把西棗給叫回來了。
“嗯,啊?”
西棗的反應慢了半拍,她回過頭來,一臉迷惑。
“你的神又跑到哪去了?”顧夏嘆了口氣。
“啊,沒有,沒有……”
西棗急忙晃了晃腦袋矢口否認。她當然不能告訴顧夏她在回憶昨晚她入睡前後的片段,她根本記不起自己曾經答應過顧夏的請求,西棗只不過有個模糊的印象,就好像那個片段只是昨夜做一個無趣的夢境裡的一小部分,並不是真實存在的。可顧夏硬是說自己有應承過,那西棗也是毫無辦法,既然已是答應了顧夏,那就不能出爾反爾,西棗只能不情不願的隨着顧夏去參加飯局。雖說應酬她以前跟着顧夏去過幾次,只是去過幾回後,西棗就再也不願去了。其一,她不喜歡飯局上的客套奉承氣氛,在飯桌上西棗很少說話,只能陪笑。其二,她不喝酒,不是說她不能喝酒,而是她不願碰一切與酒精有關的東西。這樣一來,交際應酬也只能交給顧夏,應酬是減少甲方乙方之間摩擦的最有效的潤滑劑,處事圓滑老道的顧夏對於交際應酬勢必會親力親爲。但既然這是顧夏一個人便能解決的事情,爲什麼唯獨這一次偏偏要拉上西棗呢,明明她知道西棗並不適合應酬啊。
西棗百思不得其解,顧夏也沒有多做解釋,西棗也只能硬着頭皮赴約了。
“今天是不是太累了,要不然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快到了我喊你,待會可要提起精神來,今天的客戶很重要!”顧夏又強調了一遍。
“嗯。”
富麗堂皇的包廂裡,西棗坐在顧夏的一旁,仰着頭看着天花板上的線條紋理的勾勒還有精緻的雕刻,巨大的法式水晶吊燈上,映像着無數張西棗發呆的臉。手中的紅瓷茶杯已經被西棗握得泛起一層薄薄的溼氣。一旁的顧夏低着頭頻繁的看着手裡的手機屏幕,她在等人,看得出來她有些緊張和焦慮,西棗沒有說話,沒有打擾,只是陪着顧夏靜靜的坐着,與顧夏此時的心境完全相反,西棗反倒是過於平靜,似乎有些置身事外。即使她知道今晚來的客人可能會影響到CouCi的未來,但西棗的思維似乎總與其他人不同,與其不安的考慮着如何接待即將到來的矜貴客人,西棗更感興趣的是觀察這個位於五星級大飯店一角里的小包間,其中的室內裝潢還有許多別出心裁的擺設,裝飾。接待客人向來無需她來操心,如何洽談並不重要,有顧夏在,西棗永遠不會擔心,她要做的只是在顧夏向客人介紹自己的時候,點頭微笑,禮數盡了就好,其它的隨機應變便是。
夜晚六點四十五分,顧夏手裡靜默無聲的手機茲茲的開始震動,突然的動靜讓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他們到了,我下去接一下,你在這裡等一等。”
顧夏急忙起身,頭也不回的吩咐西棗一聲,便接起來電,匆匆忙轉身離去。
“喂,周總,你們到了是嗎,在哪呢,我下去接你們……”
一陣急促的慌張席捲過後,室內恢復平靜,西棗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子,稍稍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下半身的藍白色的裙褶子被她潮溼的手心來回磨蹭,多了許多溼氣,西棗卻顧及不了這麼多了。
門外的交談聲愈來愈清晰,夾雜着北方男人粗曠的朗笑聲,有幾個人似乎正朝這個房間走來。
卡擦——
金燦燦的古鐵門把被人握住,扭動,旋轉。紫紅軟皮鑲邊的金門被打開。
三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還有顧夏走進室內,被擦得光亮黝黑皮鞋還有顧夏七釐米的高跟鞋踩踏在光滑的黑灰色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響亮而沉穩的踏聲。
而西棗就這樣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進來的客人,忘記了所有應有的動作。
西棗看到了那個男人,那個夜裡,那個她常去的小區裡,在她默默的窺視中出現過的那個男人,在那一刻她的腦海裡浮現的是那個男人一把抱起從草坪上奔過來,穿着花蓬裙的小女孩,飛快旋轉的畫面,還有,那個站在他身旁的女人,她仰頭嘴角上揚的笑臉。
西棗突然低下了頭,她想掩飾眼睛裡的慌張和狼狽,眼前落在椅子上的酒紅色女包,被她死死的盯着。西棗好想離開,拿起屬於她的東西奪門而出。可現實是她的雙腳好像被灌上了千斤重的鋼筋水泥,西棗根本邁不開她想逃離的雙腳。
若是這世上有隱形衣這種東西就好了。西棗死死咬着發白的脣,開始胡思亂想。
而顧夏哪能沒看到西棗眼睛裡一閃而過的驚慌失措,她心裡不禁暗自着急,這小鬼平時挺機靈的,怎麼就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呢!
顧夏急忙上前一把將西棗拉近跟前,然後開口介紹。
“這就是我們CouCi的設計總監西棗,西棗這是來自北京的投資人,紅河風投的李坤城,李總。”
“你好,最近常聽顧夏提起李總您,您可比顧夏形容得親和多了。”
西棗暗自深吸一口氣,擡起頭回復,一臉自信與笑意,並伸手禮貌的握住對面人伸出的手。
“噢,顧小姐是怎麼形容我的?”對面的人不禁好奇。
“說您高大威武,極爲嚴肅認真,一絲不苟。”
“哈哈,這小姑娘的嘴巴和她的作品一樣出色!”
對面的男人一邊仰天大笑,一邊轉過頭對身旁的顧夏稱讚。
“哪裡哪裡,說笑了。”
顧夏暗自鬆了口氣,笑着應承道。
“這是香山律師事務所的張楚張律師,李總的朋友。”
“你好。”
“你好。”
西棗臉上笑意到三個男人中中間的那個男人時,似乎有些掛不住了,不過西棗還是強忍住心裡一陣比一陣更爲猛烈的心跳聲,禮貌地與那個帶着眼鏡的中年男子用力的握手。
“這位是桑巴廣告的周黍周總,多虧了周總的牽線搭橋,CouCi才能夠結識李總和張律師,西棗今晚要好好謝謝周總啊!”
西棗的心跳停了半個節拍,頭皮發麻得感覺好像有成千上萬只螞蟻在鑽進她的腦髓,讓她喪生應有的知覺,使得她輕而易舉的就忘了下一步的動作,她的胸好悶好壓抑,西棗想大力深深吸上一口氣,可她不敢,她就這樣保持着一臉僵硬做作的笑意,等着最後邊的那個男人的動作。
“西棗,好久不見。”
那個男人笑容滿面,一臉深意,但眼睛裡更多的是久違的寵溺。
“黍,好久不見。”
西棗伸出她那隻滿是冷汗的右手輕輕地握住那雙向她伸來的溫暖的大手。
“你們認識?!”顧夏一臉驚奇。
“我們是同一所大學出來的,同級生。”
那個男人回答了顧夏的問題,但他並沒有轉頭,他的眼睛從仍在西棗身上。
從他一進門,他的視線就沒有從西棗的身上轉移過。雖然他與西棗從相識,攀談,交際,再到成爲朋友,最後又突然間失去與西棗有關的所有聯繫,這中間經過的時間甚至不到半年,雖然他在此之後長達八年的時間裡得不到有關與西棗的任何消息,雖然他並不知道那個時候還有這些年裡在西棗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可當他再次看到西棗時,他依舊感覺到如此的熟悉和親切,眼前的那個人好像什麼都沒變,她還是當年那個她,宛如當年。甚至於他差一點就要將伸出的手轉移到西棗垂肩的的秀髮上,他想像以前那樣,那時大家還在一起,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揉搓西棗那毛茸茸的腦袋。西棗不會反抗,可現在他還是忍住了。
時隔多年,時過境遷,他不敢了。
“西棗,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嗯?”
西棗有些恍惚,可她又下意識將目光轉移到那個男人的鼻樑中央,她不習慣對視,更不想與眼前的這個男人對視,但在這樣的場合下她不得不與人對視。
“你,還是這麼容易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