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俯瞰着又一片流雲變幻着形狀消失在視線的盡頭，身着黑色戰甲的少女長長吐了一口氣。
已經是第一千零二十三朵了，少女如此想着。
並非是因爲等待而產生的無聊。認真說的話，少女其實非常擅長等待。
或者說，習慣等待吧。
……畢竟是天尊的女兒嘛。
從有記憶的時候起，少女就一直是在等待中度過的。
——有雪公主，再等一等哦，天尊大人還在處理公務，一會就回來了；
……
——再等等吧公主，天尊在西方的戰事很快就結束了；
……
——公主你先睡吧，天尊要戌時纔回來呢；
“真的嗎？那我等到戌時好了！”
終於聽到了一個確切的時間，女孩興奮地在客廳開始了自己最擅長的等待。習慣了酉時入睡的她抱着母親留下的枕頭撐在客廳，卻不知什麼時候昏昏失去了意識。
第二天女孩詢問阿姨，得知自己是戌時一刻睡着的。那爸爸呢，女孩問道。
戌時二刻回來了，一大早就出去了。
真不湊巧呢。阿姨如此笑道。
真是不湊巧呢……女孩不知又聽到了多少次這樣的話。女孩埋怨自己的不爭氣，父親的歸來總是比自己睡着得要晚了那麼一點點。
如果，如果自己再堅持一會的話！
抱着這樣的念頭，沉默地拒絕了阿姨休息提議的女孩，入睡時間越來越晚，戌時三刻，亥時一刻……甚至到了已經算得上是第二天的子時丑時！
這對於一個幼小的少女來說太過於晚的熬夜嚴重影響她的狀態，老師無數次將她在課堂上罰起：“你是天尊的女兒！上課睡成這樣像什麼樣子！今天不認真學習，未來怎麼從仙道賊子手裡保衛這天地河山？”
女孩默默聽着批評，心中卻只有一個想法：
“爸爸他……平時都回來這麼晚的嗎？”
女孩的疑惑並沒有得到回答。直到有一天寅時，迷迷糊糊中的她才終於聽到了那熟悉卻又陌生的低喝：
“天庭沒有公主！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浪費專人照顧搞特殊化！做你該做的事去！”
“你——！好你個天尊！你看看這孩子，苦熬着不睡就是想見見自己的爸爸，你連自己的女兒都管不上，還要拯救天地萬民？要是姐姐還活着——”
女孩記不清後來發生了什麼，總之那天之後，女孩再也沒見過這個阿姨，也再也沒有見過深夜歸來的父親……
“大概，還是這樣做個戰士的生活比較輕鬆些吧。”
少女再次嘆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的想法並不合適。爲天庭而戰是一件神聖的使命，怎麼能夾雜到自己的私心裡呢。
“——有雪公主！久等了，請進吧，天尊叫到您了。”
“啊，好的，謝謝。”少女微微點頭，向前來通知的神官行了一禮，“另外有雪就可以了，天庭……沒有公主。”
“——是，有雪……元君。”
……
“……有雪師妹，有雪師妹？”仙袂飄飄的宮裝女子搖了搖身後的少女，“你怎麼了？”
“啊，沒什麼，對不起。”少女略一凝神，從面前高大古樸的大門上收回視線，“稍微有點走神。”
“很壯觀吧？”宮裝女子一臉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表情，“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狠狠吃了一驚呢。這是萬年前仙門繳獲的戰利品哦？據說還是那個勢力的大本營呢。祖師當年出走仙門，別的都沒帶，偏偏帶走了這件雲中之城，聽說那些老古董們當時臉都綠了呢，卻拿祖師一點辦法都沒有，哈哈哈哈哈哈！”
“不可胡言亂語！”一旁的另一名冷麪女子道，“門中與仙門一衣帶水，不可妄言！——有雪師妹，我們快走吧，掌門和諸位長老在裡面等着呢。”
“是啊是啊，有雪師妹先天道體，長老們爲了爭有雪師妹都快要在大殿上打破頭了——”
“住口！璃紗，你再管不住你的嘴，早晚害死你自己！”冷麪女子有些繃不住臉上的表情，露出幾分氣急敗壞的味道，“……有雪師妹，別搭理她，諸位長老都是一片熱忱，相信——咳，不多說了，我們走吧。”
“……好。”少女沉默了一小會，才輕輕點了點頭，隨着兩人的指引向內走去。
少女身後，古樸厚重的石質大門頂上“南天門”三個飽經滄桑的鎏金大字，正斜映着天邊如血的殘陽，在凜冽的天風中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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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大天尊，見過紫微天尊，見過長生天尊，見過效法天尊，見過……上宮天尊。”
少女向臺後的五個身影一一行禮，只是在最後一句時，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眼前的五人便是天庭的五位天尊，正是他們，帶領着凡人舉起了反抗仙門的大旗，爲螻蟻般的衆生打開了一片生的空間，他們是整個神道最崇敬的五位最高領袖——什麼樣的事情，竟然需要五位天尊共同召見自己？
“有雪啊，你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不用多禮。”大天尊擺了擺手，“聽說你最近去了戰場？了不起啊！巾幗不讓鬚眉！”
少女眼神中露出幾分惶然之色——自己的這些小事，居然叨饒了五位天尊的時間？！
“……咳。”上宮天尊輕輕咳了一下，“小女不過是剛到戰場，連敵陣都未見得就緊急徵召回來，當不得大天尊謬讚。我們說正事吧。”
小女！他剛纔說了小女！
少女的內心陡然激動起來，可是上宮天尊的語氣卻沒有絲毫變化，公事公辦地說出了佈置給她的任務。
“通過失卻之陣進行傳送，並在目標地點修改失卻之陣召喚一個人？”少女對這個奇怪的任務感到詫異無比，“爲什麼是我？”
“你是整個神道最合適的人。”開口解釋的是紫微天尊，天庭最擅長卜算的一位，也是能最清晰感受世界意志的一位，“這個任務只能由你來完成。”
紫微天尊的解釋等於沒有解釋，卻擁有最高的效力依據，於是少女跳過這個問題繼續問道：“那需要我怎麼做？要召喚的是什麼人？”
“保護好你召喚的人。”大天尊神色肅然，“他是……繼承神道之人。”
……
“凡事講究先來後到！我當日巡視第三元限第七下谷便早已與她弟弟約好，讓她做我弟子而她弟弟入贅我雲家！而今她既已築基，理當拜入我門下！”雲衡冬理所當然地主張道。
“得了吧，別說這些沒用的，你區區歸元境的修爲，怎麼可能讓先天道體拜你爲師？”一名黑衣中年男子發出嗤笑，“這不是你能摻和的事，想爭先天道體？等你有你姐的修爲再說吧！”
一名眉眼與雲衡冬頗爲相似的女子聞言挑了挑眉：“先天道體去哪兒啓光院不管，我只要那名全科第一。”
“好！雲衡光這是你自己說的！那學生既然雜學上有些造詣，進啓光院也是應有之義，我們認了！既然如此，那先天道體你們雲家就別惦記了！”
雲衡光沒有理會自己妹妹焦急的眼神，擡手向衆人做了個請便的手勢，便不再言語了。
大殿中的爭吵再度激烈起來，卻沒有人詢問被爭奪的少女的意見。
少女仰望大殿宏偉的穹頂。
那些彷彿就在昨日——或者說，對少女而言本來就是在昨日——的場景便自然而然地浮現了起來。
不可以，不可以去想！這裡現在是敵人的老巢，不要露出破綻！
可是那一個念頭依然不可抑制地在少女心中跳躍：如果，如果自己知道法陣穿越的不是空間而是時間，如果自己知道大天尊所說的繼承是那種意義的繼承，那自己……
……會怎麼樣？
會拒絕任務嗎？會留下來跟父親一起迎戰仙道賊子們嗎？
父親他……究竟是抱着什麼心情，送自己進入法陣的呢……
這是組織的決定。
恍惚間，少女隱約聽到了一句熟悉卻又陌生的話。這讓她鼻子忽然有些發酸。
“夠了！”坐在代掌門位置上的俏麗女子猛地一拍扶手，“成何體統！宗令周、葉思凌、姚文山，你們自己夠不夠水平教先天道體自己還沒點數？還有江若火、習成功，你們是想讓先天道體去煉丹燒火，還是養鶴喂蟲？現在是讓你們討論先天道體去哪兒更合適的，不是讓你們搶人的！門派大局，懂不懂什麼叫門派大局！”
“有雪對吧？你自己呢，自己有什麼想法？”
“……”
驟然壓到身上的十數道仙道氣息讓少女幾乎下意識地要暴起反擊，最終還是強行剋制下來了。
眼前的景象和無論如何也呼應不到的神道法網，鮮明地提醒着自己：神道真的已經覆滅了。
——不，還沒有！
少女咬了咬牙。五位天尊早已預見到了這一切，纔會給自己那樣的任務！神道還有繼承者，神道還沒有亡！
“謝掌門。”少女輕輕地擡起頭，“關於拜師，我其實……”
少女並沒有因自己頗爲不敬的行動而感到驚惶，而是平靜地豎起一根手指。
“——只有一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