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李宣身上的銀針已皆變了黑色,慕容天乍看之下不禁駭然,憶起剛剛的夢境,不禁冷汗淋漓,滿心疑問居然一時間開不了口。

邪神醫走近,一支支取下,用白布擦拭乾淨,道:“他今天不能沐浴,如果有汗,你用溼布擦一下便是。”

慕容天把李宣躺倒放平,聽了此言,才安心了些,“前輩,他什麼時候能醒?”

邪神醫微一沉吟,“不一定,也許是今天,也可能明天,等會還有劑湯藥,你得想法給他喂下。另外,你今天也好些休息,明日我們得起程去找一個人。”

慕容天不禁詫異,這時候還找什麼人,但轉念一想邪神醫也不是那種做無用事的人,“找誰?”

邪神醫淡然道,“解鈴還需繫鈴人。‘九死輪迴丹’乃是我師弟的平生得意之作,所謂九死,指的是那藥丸服了之後,有九重效力,解了一層還有八層,讓人措手不及、防不勝防,從來沒人破得了。我也不是不能解,但尚需時日來慢慢深究,這王爺的生死已在彈指間,卻是等不得了。” wWW ⊙тt kān ⊙co

慕容天怔住,他原本以爲只要邪神醫應允,便是天大的毒也即刻便能解了,卻哪知其實前面還有無數週折,不禁有些失望,隔了片刻才道,“那剛剛……”

邪神醫道,“我剛纔號脈,他體內已經氣血逆轉,脈絡混亂,如此再過兩三日,便會氣血崩散,到了那一刻,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他不了。我剛剛不過是用針穩住了他體內經絡,再用藥護他心脈,否則他如何能支持到見我師弟的那一刻。”

慕容天轉回目光,看了李宣一眼。心道,萬一趕不到,或者趕到了,那“飛袖流雲”卻不肯解毒卻怎麼辦。胡亂想了片刻,突然一醒,自己卻怎麼能如此氣餒,李宣的生死懸於一線間的當口,本就只有往前這一條路而已。當下精神一振,擡頭道:“我們便去會會他,當日他約的兩月之期便是後天。他說要我們帶了前輩去見他……”

慕容天說及此處,悟到此兩人間必然有過節,邪神醫見了那人自然有說不盡的麻煩,是以纔不肯一直相見,以至於那人要用這種手段逼迫自己。此時邪神醫卻主動提出要去找那人,言語間雖然是輕描淡寫,其實暗地裡不知冒了多大的風險,心中不由大是感激。待要言謝,卻知邪神醫不是那種拘泥小節的人,磕頭拜謝之類的俗禮只會惹惱了這人。只得暗想,將來如有一日,能爲此人肝腦塗地,也是無怨無悔。

邪神醫也不查他諸多心理,神色yin晴不定,有些出神。須臾,才道:“他可說了相見之處?”

慕容天道,“他說……”

兩月之後,洛陽再見。

官道上,一架馬車飛馳而過。

架車者揚鞭叱喝,披頭散髮,衣袂飄飛,如大鳥般坐在車駕前,路人無不側目避讓,卻均被亂髮下那張秀麗無雙的面容驚住。

揚塵過後,依然不斷有人往那個馬車消失的方向張望,議論紛紛。

慕容天放下車簾,微微苦笑,有邪神醫駕車,自己一行一定已成了這道上最醒目的存在。

眉兒三人幸好沒跟來,否則更是添亂,想自己出行時,那三人吵嚷着,死活一定要跟來,自己不得不給了個地址,讓他們儘快去江南找師傅,以防二皇子有所動作。其實想起來,師傅老家偏僻,那李緒手段再通天,到底只能暗下偷偷行動,天下如此之大,哪裡可能那麼快被追到。好說歹說,那三個才嘟嘟囔囔的退開了。說起來,那三人實在是太閒。

眼前,李宣依然在沉睡中,比起前幾日,臉上的黑氣少了不少,但卻未如邪神醫所說的醒過來。

爲了趕路,邪神醫沒在城鎮打尖,天徹底黑了之後,才找了個土地廟住下。這廟甚小,但看起來香火不錯,雖然簡陋,但擺設乾淨,土地像上也少見灰塵,屋頂的土瓦一片不少,顯然經常有人打理。

三人到時,石供爐中還有未燃盡的檀香。邪神醫拔了那香在屋前點起篝火,夜間有露,兩人便留了李宣在車上。

慕容天找了只瓦罐,刷洗乾淨,回車上找藥時,卻無意中翻到之前邪神醫給自己的那張人皮面具,慕容天看了片刻,心中感慨萬千。將那面具收入懷中,瞥到冷冷月輝下,李宣躺在車窗旁,緊閉的眼,鐵青的臉,毫無生氣,不由怔住。

不期然想到,曾經有個夜晚,兩人也曾在廟宇中棲身,一樣的月光如水,如今卻已經物是人非。怔了半天,突然弓身走到李宣身邊蹲下,猶豫了片刻,低首吻上了他的脣。只是個輕吻,蜻蜓點水一般。

慕容天卻沒有即刻移開,他緊閉着眼,感覺有什麼從自己的眼角慢慢涌了出來,溫暖而溼潤。那一夜,李宣曾經想這麼做過,自己卻不願意。

“睜開眼啊,睜開眼啊。”慕容天退後,低聲道。

對方一動不動,如同一具有着溫度的木偶,安靜的躺在月光下。

慕容天呆了片刻,頹然伏首,隔了片刻,聽車外有人銜葉而嘯。

想來是邪神醫,樂器雖顯單調,卻是婉轉悠揚,清新悅耳。慕容天也不動彈,靜靜伏着,聽那玉笛般的聲音一曲奏畢,餘音繞樑不散。

“前輩。”

一隻手伸到邪神醫面前,握着的物件讓邪神醫怔了怔,口中的曲子也停了下來。他接過那面具,攤開,對着天空看了看,夜空中璀璨的星光,從面具上的三個窟窿穿了過來。

邪神醫把面具扔回慕容天手中,“不用了,已經用不到了……你帶着吧。”面上淡淡的,聽起來卻似乎有說不盡的傷心。

慕容天心中黯然,也不多言。

曲聲又起,兩人對着火光靜靜坐着,一奏一聞,瓦罐中的藥沸了,散出一片的藥香,瞬間便被風吹得越散了。

夜就這麼過了。

次日,兩人熄了火,回到車上。

慕容天一掀車簾不由呆了,李宣半支起身子,朝他微微笑着,黑瘦的臉,眼也不是很亮,那笑容卻儼然還是當初那個精神奕奕的小王爺。

他咳了幾聲,低聲道,“……真好聽啊,那吹樹葉的聲音……”

慕容天趕上幾步,扶起他,柔聲,“是啊,真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