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車旁那三人雀躍不已。慕容天返身,躍上馬車,掀開門簾,方磊伸手道,“師傅我來吧。”

慕容天擋開他的手,低聲道,“……我自己來。”

舉步貓腰進入,凝目看那躺在車中的那人,窗簾被自己闖入的風帶起,光從那個間隙照了進來。窗下的那張面龐,兩頰消瘦,雙眼深陷,臉色發黑,若不是還有緩慢的呼吸,簡直已是具形銷骨立的活骷髏,哪裡還看得出一個月前,那個丰神俊朗的同欽王的半點風采。

慕容天伸手,掀開他衣領,十多日前,自己斬的那道傷痕,不但半點沒癒合,反腐爛化膿了,被眉兒每日清洗,再用白布層層包裹着。

慕容天的指尖微微有些顫抖,不覺鬆手。

他便這麼躺着,兩眼緊閉,毫無生氣,似乎是個死人。這怎麼會是那個跳脫不羈的李宣呢?那個總是帶着調笑般神情的同欽王爺,他不是永遠盛氣凌人、陰謀滿腹的嗎?這個人哪裡象他?

茫然盯了李宣半晌,才隱約聽到外頭有人在叫師傅,慕容天一省,彎身將李宣橫抱了起來,卻是一怔,手中的軀體竟然輕得出人意料,慕容天猛然一驚,不由恍惚。

隔了片刻,方強定心神,弓身鑽出車身。

邪神醫還是分別前那般少年人的樣子,長袍寬袖,長髮披散,不過臉上多了幾道傷痕。他醫術通天,這種小傷原該輕易不留疤纔對,卻不知爲何不給自己醫治。

慕容天還記得這傷是他在公孫比武前夜留下的,想起來不過幾個月之前的事情,卻已經仿若隔生,自己祖傳山莊也拱手送了人,當時不過是敵人的李宣,此時卻爲了自己,幾近喪命,即使邪神醫出手,這命也不知道救不救得回,心中不由有些黯淡。

眉兒三人見了邪神醫,眼都直了。雖然有幾道傷痕,但那出塵的容顏姿態卻仍是讓生人驚豔。隔了半晌,才竊竊私語道,“眉兒,這人比你長的還好看。”

眉兒身爲女兒家,自然聽不得這贊人貶己的話,但鐵錚錚的事實擺在眼前,卻也說不出一句反駁之言,冷冷直哼。

那兩個呆人卻還又加了句,“不過他再好看,我們也只喜歡你一個。”

只聽“啪” “啪”兩聲,終於一人臉上捱了一個巴掌,眉兒怒氣衝衝,“不要拿我跟男人比!!”

邪神醫號完脈,臉上還是一貫的無甚表情,看不出悲喜。

“前輩?”

邪神醫看了慕容天一眼,“我門中有個規矩,需患者自願求生,方可醫治。”

慕容天大惑,“什麼?”

邪神醫道:“人若是自己要死,沒了活下去的慾望,那藥下下去,就是有十分效力也變了只剩三分。一來是費了藥,二來也是浪費了我們醫者的精力,所以我祖師父便立了這條律,門下弟子不得違反。這門規十分的有道理。”

四人面面相覷,慕容天道:“可……,他這般昏迷不醒,怎麼問呢?”

邪神醫充耳不聞,繼續道:“他體內有兩股毒,一種是宮中的‘酒散’,另一種則是我師弟的獨門之寶,‘九死輪迴丹’,……也不知道你們怎麼會得罪了他……”

慕容天苦笑,“我們本來和他素不相識……”

邪神醫擺手,“不用說了,跟我沒關係。本來這兩種毒每一種都該讓這王爺到這裡之前便嚥氣,可巧的是,他吃了兩種,更巧的是,這兩種毒中大部分的藥物還相生相剋,反各自牽制住彼此的毒性,以至他能夠拖到今時今日。”

慕容天不禁雙手發涼,當日如果李緒給李宣喂的是另一種毒,又或者他不用藥用其他手段,那麼即使自己找到李宣,卻也已經是具屍體了。

“這麼說,他是有救了?”

邪神醫看了他一眼,“有救是有救,但也要看他願不願意被救。”

慕容天怔住,心中隱隱不安,眼角往牀上飄了一下。那人靜靜的躺着,光線從窗子照到他身旁,塵埃在他周圍舞動,似乎它們纔是活物,牀上躺着的這個卻不是。

慕容天轉頭,“你們先出去。”

眉兒道:“師傅……”女子本來好奇心最盛,怎麼肯聽了一半就罷休。那兩人見慕容天臉色不善,一人一手將女孩子拖了出去。

慕容天聽那門合上,對着邪神醫道:“前輩,你直說無妨。”

“他此刻雖然看似昏迷,其實我們說的每一個字都聽的清楚無比,只是他不能動彈,這便如老人中風了一般。要救不是不行,可那兩種毒在他體內糾集太久,毒氣早入了五臟六俯和全身脈絡中,就是救活了,也是個廢人了。”

慕容天如噬雷擊,不禁退了兩步,“你是說,你是說就算救了他,他這一生也只能這麼躺着了?”

“那倒也不一定。調理得好的話,也能行走自理,但四肢無力,就是重點的東西也搬不起,恐怕一生都得有人照顧。象從前那般習武騎射、四處奔走之類,是不可能了。而且他此番經脈大損,活着也是體弱多病,一生都會是個藥罐子,將來恐怕壽命難長。對了,救的時候也不會舒服,要遭罪的。”邪神醫一生見多了病老生死,說起來平平淡淡,微波不興,慕容天卻聽得面色蒼白,滿心茫然。

內屋無門,僅掛着一塊長布,邪神醫轉身掀簾。

“你卻問問他,還要不要救。”說完,進去了。

慕容天呆立原地,怔了半晌。慢慢退後,突然腳被什麼擋住了,再退不了。低頭一看,原來已經到了牀邊,身後就是緊合着眼的那個人。慕容天這才清醒過來,吞了口唾沫,側身坐到牀沿邊。不覺握了李宣的一隻手,盯着他,輕聲道,“你若願意,便不要動,若不願意,就擡擡眼……”

李宣的手,已經瘦得只剩了骨頭,無力的直往下墜,慕容天輕輕牽着他,慢慢糾起了眉頭,眼中不覺溼了,張張嘴,卻哪還有什麼話可說呢,只得閉了口,死死盯着他。

隔了半晌,一直不見李宣有動靜,慕容天微微有些欣喜,低聲道,“你……”

卻突然見李宣極輕極緩的擡了擡眼皮,若不是他一直盯着他的臉,幾乎就要看不見這個動作。慕容天呼吸一窒,不禁手中猛然一緊,“你……”

“怎麼樣,他治還是不治?”

慕容天一驚擡頭,邪神醫掀簾走了出來。

“他……,他當然要治。人活着比什麼都好。”後半句卻是說給李宣聽的。

“哦。”邪神醫看了他一眼。

慕容天低頭,感到李宣的手在掌中輕輕掙了一掙,他合攏五指,輕輕握緊了那隻手。

這舉動,你曾經求而不得,此刻便換了我來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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