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斷腸客也不聽他說,只道:“師兄,他是不是惹你傷心了,真是如此,我殺了這人給你解氣!”

邪神醫凝目看了他片刻,收回目光,淡然道:“不用。我與他,已是恩怨兩清,從此他走陽光道,我過獨木橋,兩不相干。”斷腸客不料邪神醫說得如此絕情,一時間竟然愣了。他一生不遺餘力,不惜性命,致力於拆散這兩人,本來這次約了邪神醫來此,也是要拆揭穿‘劍聖’那副君子嘴臉,看一看師兄失望時的神情,吐一吐這二十年來憋在心頭的一口怨氣。見面之前,這情景也不知道在心裡預演了多少次,他自是滿心期待,哪裡知道卻被公孫搶先一步,本有些失望。

此時,聽邪神醫此言,卻原來本人已是心灰意冷,早自行了斷了這一段情。斷腸客盼這一日原已經盼了二十多年,可這一刻真正到來時,反出人意料的不見絲毫歡喜,滿心悵然,竟似落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二十年來的一幕幕在眼前一閃而過,自己還在爲這種種牽腸掛肚,沉醉其中,師兄卻決然把這一切都拋下了。

一時間,心中百味俱全,無言以對。

兩人靜對良久,斷腸客終於道:“既如此,我又何必多說,只是不知師兄此番所求何事?”

邪神醫回首看了看身後的慕容天兩人,道:“我求的事便是救活這個人。”

斷腸客收斂心神,目光在李宣臉上掃了一圈,“他身上毒氣已入了肺腑,要救恐怕不易。師兄,你難道不知道我是隻毒人不救人的嗎?”

邪神醫不動聲色,“他中的毒,除了你的‘九死輪迴丹’,還有宮中‘酒散’,恰巧相互牽制,才拖了口氣到今天。我已經用藥護住他心脈,但要解毒,還是你在行。”

斷腸客笑了一聲,“難得師兄你肯示弱,不過即使是見了錦囊,也不能破了我習毒二十多年的規矩吧。”

邪神醫微微一笑,“正如你所說,他幾乎是個死人了。我本以爲要同時解了這兩種奇毒,卻又保他心脈不損,天下就只有師弟能做到。可如今……”他回身對慕容天道,“你抱了他回去,好生陪着他過這最後幾天吧,看來你們兩人……今生無緣。”

慕容天臉色大變,他如何聽不出邪神醫是在拿話激那斷腸客出手,可此言一入耳,卻是如噬雷擊,眼前發花。原本抱住李宣的手,早微微顫抖起來,明知道邪神醫是等自己接話,居然喉間哽咽,半晌無法開口。

李宣微微側首,正瞥到他臉上的情難自禁,不禁一震,暗道,小天如今爲自己如此擔憂,就是即刻死了又如何。自己卻還在求什麼呢?

他醒後,見慕容天待自己大不同從前,以他聰慧,自然清楚因自己中毒之事,已讓慕容天覺得虧欠自己太多。原本他動情之後,一直奢望慕容天能對他另眼相看,可真到了這一日,心中卻偏偏還是鬱悶難解,才知道自己要的原來也不象自己以爲的那麼少。

慕容天對自己內疚多於情愛,入洞時那句相伴一生,自己聽起來,怎麼聽怎麼象句施捨。可此刻看了這對師兄弟,彈指二十年,散多聚少,恩怨難了。相比起來,慕容天這句話,卻反顯出與衆不同的平凡和溫馨。他是同情也罷,情愛也罷,自己又何必太過計較,有什麼能比在一起的幸福更重要麼?縱然這相聚的時間未必能長,卻是有一朝,便是一朝,已勝過旁人虛度歲月無數。

想通此節,李宣心情大好,伸手牽了慕容天的手,用力握了。擡眼道:“前輩,天意弄人,在下怨不得旁人。多謝前輩不辭辛勞送我們來此,那位高人想起來也該是有心無力,在下一同謝過。”說着做勢要起身,慕容天連忙攙住。

三人轉身,卻聽斷腸客在身後嘿嘿冷笑起來。

“等等。”

邪神醫回身,斷腸客遠遠凝眸看着他道:“師兄,你合了外人做戲來激我出手,我上這個當雖然是心甘情願,可要你許我一個條件。”

邪神醫道:“你說。”

斷腸客目光低垂,繼而擡眼緩緩道:“師兄,你在此地陪了他多久,便也要陪我多久,一天一個時辰也不能少。”

邪神醫看看他,微顯悽迷,“……我和他在這洞中……前後呆了一百三十二天……”他靜了片刻,方道:“那好。從今天起我便也陪你一百三十二天。”

斷腸客癡癡注視他的身影。

帶着水腥味的風吹起邪神醫的衣襟,翻擺不定。

他俊秀挺拔,孑然一身。

竹屋既毀,四人無處棲身,只得回山洞,在洞口燃了火。

斷腸客給李宣號了脈,開了張藥方,卻與師兄寫的有些出入,兩人爭執了半天。

李宣有些倦了,轉頭看身邊,慕容天正邊揀了樹枝在地上劃,邊側頭看他,見他回首,微駭轉頭,隔了片刻,卻又擡起頭笑着望他。

李宣不覺嘴角微翹,垂了眼簾,微一思忖,那笑顏更深,竟連眼角眉梢也滿是風流。

兩人便這麼笑着相互凝視,火光在兩人臉上衣間閃耀,爭吵聲在身後繼續,那往昔的恩怨似乎忽如浮雲流水般散了,天地就僅餘了這山洞大小的空間,只剩了彼此面上那盈盈的一掬笑意。

有的話又何需再說出口。

你知道,我便也明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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