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瓏抵達上海的當天晚上,陳羽諾便在淮海路上一家口碑不錯的西餐廳訂了第二天午間吃飯的位子。次日前往餐廳的途中陳羽諾仍舊神神叨叨地反覆叮囑林瓏,一定要抓住中午吃飯的那短短几十分鐘時間好好替她挖掘一下她那位“青梅竹馬”的內心世界。兩人一路嬉笑,林瓏亦不停自嘲自己根本沒什麼看人的能耐卻爲陳羽諾捨身扮演吉普賽女郎的角色。二人到達餐廳時離約定見面時間尚早了一刻來鍾,趁“青梅竹馬”還未到位,陳羽諾急着趕緊跟林瓏交代了一些男主角的基本信息,說到最後突然猛拍了一下自己光潔的前額——
嘿,林瓏姐,你說我都糊塗成啥樣了,都忘了告訴你他姓啥名啥了。他啊,叫舒勻,舒適的舒,勻稱的勻,你一會兒直呼他姓名就行了。
時間沒有給林瓏任何喘息的機會。上一秒從陳羽諾嘴裡聽到舒勻的名字,下一秒眼神稍向前方移上半許那個高大冷漠卻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就已然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之中。
他還是老樣子,就跟他第一次在大雪天裡見到林瓏時一樣,輕微的近視令他微微蹙起濃密的雙眉,即便戴着一副金色邊框眼鏡,雙眼仍舊習慣性地作半眯狀只從瞳仁裡透出一點忽明忽暗的光芒。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今日他穿着一件白底銀絲條紋襯衫外加黑色西服西褲啞光皮鞋,是她從前從沒見過的他工作時的模樣。
他前行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終於佇立在和她與陳羽諾跟前。她感覺到了他上身忽然不自主地向前傾斜與微顫。他亦覺察到她上身不自主地向後傾斜與微顫。陳羽諾清脆的嗓音將兩人從無限思緒中拉扯回現實中來。
“舒勻哥你來啦!林瓏,這就是舒勻哥,很帥吧,哈哈。舒勻哥,這位是我在法國認識的好朋友林瓏。這些天我正想找你陪我吃飯,你老是推脫,好不容易總算答應了我一回,正好林瓏剛結束公務員考試來上海看我,我就叫她一塊兒過來了。怎麼樣,林瓏姐很漂亮吧,告訴你一個秘密,林瓏姐年底就要結婚了喔,現在要幸福死啦。”
陳羽諾說到“結婚”這兩個字眼的時候,林瓏只差沒將頭埋到桌子低下去。陳羽諾大笑道,誒林瓏姐,你今天是怎麼回事,說你要結婚了還矯情還害羞麼,臉都煞白了。接着轉過臉去繼續衝着身旁的舒勻嗔笑,卻發現他正直勾勾地望着林瓏,毫無血色的臉上透出一股莫名的寒氣。氣氛突然變得緊張怪異,三個人誰都沒再說話就那樣僵持了幾分鐘,之後還是陳羽諾先發問了。
“舒勻哥,你們……之前認識的吧,你跟林瓏姐。”
舒勻沒有回答陳羽諾,只是伴着越來越沉重的呼吸,終於開口說道——
“原來你要結婚了。
林瓏,好久不見。”
林瓏定了定神,緩緩擡起頭來,淡然而專致地端詳起坐在自己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真的沒太多變化,只是皮膚黑了一點,棱角分明的俊秀臉龐上少了幾分稚氣,多了些許疲倦。三年的時光,沒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然而,對於他們兩人來說,早已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舒勻,好久不見。原來,在法國時羽諾便每日心心念念起的那位‘青梅竹馬’,就是你。”
“羽諾,舒勻是我學長,我們認識有幾年了,只是也有很久沒聯繫了,呵,真沒想到這個世界這麼小。託你的福,我們倆還能再聚一聚,大家都太忙了。”
聽林瓏這麼一說,陳羽諾恍然大悟,驚呼道,“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呢,你們都是在D市上的大學,D市的重點大學又只有那一所,早該想到你們倆是校友的啊!這個世界真是太小啦,你們再見面是不是覺得特別驚奇也特別神奇啊,哈哈,都快感謝我吧!”
舒勻沒再說話,林瓏也只是勉爲其難地笑了笑,只有陳羽諾沒心沒肺地開始叫人點單上菜。飯間舒勻與林瓏二人各懷心事,陳羽諾在邊上有一茬沒一茬地說着自己最近遭遇的好笑之事,倆人也只管以笑代話應付了事。吃過飯林瓏便說,她下午還跟舟舟約在酒店見面所以要先走,陳羽諾便趕緊說她跟她一起走讓舒勻開車送她們一程。一路上陳羽諾吵着鬧着要跟林瓏一起去見舟舟,林瓏好容易才作了推辭。陳羽諾的家離淮海路不遠,舒勻先把她送到了家接着才送林瓏回到酒店。
陳羽諾下車之後兩人在車上一句話都沒說,舒勻目不斜視地開着車,林瓏則側臉朝窗外望去。冬日的上海跟北方不同,再冷的天也抹殺不了這座城市蓬勃的氣息。林瓏常聽舟舟在電話中抱怨上海人的奢侈浮華與虛榮,曾經來過幾次上海的林瓏卻並沒有太多這方面的感觸,只是經常會在腦海中想象,若是讓她像舟舟那樣在這座繁華過度的大都市裡無依無靠地生存下去,應該是件挺難過的事情吧。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座城,以後便成爲了舒勻的城。林瓏想,至今日起,她應該再也不可能像其他小憤青那樣討厭上海吧。這個城市,只叫她林瓏悲傷透徹。
下車前,還未從傷感情緒中走出來的林瓏看着眼前隨北風奔騰的黃浦江,用很低沉的聲音說道——
“舒勻,這幾年,我很想你。”
之後,她便迅速拉開車門頭也不回地朝酒店大廳走去。她不想聽到他的回答。亦不想再知道今日的他究竟還會不會想起她。她只覺得自己與他是不該再有交集的兩人,她負他太多,並且也永遠不可能將負他的再還給他。她知道今時今日自己不該再說那樣不合時宜不合身份的話,只是她想,這也許是兩人的最後一面了,此時此刻,他還是他,她還是她,而不是宋冉的妻子。
林瓏回到酒店後匆匆收拾了行李,給舟舟打了個電話說北京那邊有急事要趕緊回去,之後便果斷從酒店退了房打車去機場了。飛機起飛的那一刻,林瓏心裡如一塊大石落地,焦慮不安隨着海拔的升高而逐漸消散了……
林瓏想,走前對舒勻說過的話,就當是婚前她最後一次對自己在情感上的縱容了。
此後的生活,該怎麼樣還得怎麼樣。
北京的家裡,還有個在等她回家的宋冉。
舒勻,請你原諒我。
請你一定要幸福。
送走林瓏,舒勻回到公司卻怎麼也集中不了精力繼續工作,腦海中浮現的,全是她下車前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他將手機電話簿打開,翻到那個自從回國後便一直保存在手機裡卻從未撥通過的電話號碼,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放下手機拿起辦公室的座機打了114,電話轉到了林瓏所入住的酒店前臺,前臺服務生覈對了一下客人姓名便告訴他他,林瓏小姐已於下午兩點退房離開酒店。
舒勻再次聽到了自己身體裡支離破碎的聲音。那一刻他無法抑制自己憤怒的情緒,將辦公桌上的文件摔得滿地都是。
那一刻,這個平日裡冷峻如鐵傲驕如陽的男人完全失去了理智。
林瓏,你爲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地玩弄我?!既然你那麼愛宋冉,既然你離不開他,爲什麼還要對我說你想我?爲什麼說完你想我,又可以再次無聲無息消失在我的視線中?!這麼多年來,難道我在你心裡只是一個任你隨意擺弄任意嘲笑的玩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