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春花夏有風,秋有秋月冬有雪——林瓏常聽到當地人用這兩句古詩來形容這個城市景色的豐盈,卻於不經意間發現原來還有後來的兩句——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於是便愛極了這首詩,平日看書寫文累了便在白紙上默寫這四句純當練字。
此時已是盛夏時節,夏蟬沒日沒夜的鳴叫常常擾人心緒到極致,慶幸的是林瓏與瑞瑞合租的這套二室一廳房四面通風處都已裝上遮光玻璃,房子雖然向陽,只要白天不開窗,即便是盛夏炎炎也絲毫感覺不到室外的熱浪徐徐。
這樣的天氣林瓏尤其不愛出門,每日睡到自然醒時瑞瑞早已出門上班,林瓏穿着中長白T恤隨便將頭髮一束便起身走出臥室,也不穿拖鞋就在房子裡踱來踱去,雙腳與地板撞擊總髮出“箜箜”的聲響。刷牙,洗臉,一口氣喝完一大杯蜂蜜水,然後拿着一袋吐司一罐花生醬回到房間裡爬上窗前的榻榻米,邊往吐司上均勻地塗抹花生醬邊望着窗外的車流人流發呆。
人終究是念舊的動物。想當初林瓏並不愛吐司也不愛花生醬,只是因爲上大學那會兒每到週末的清晨Vivi就會打開音箱的擴音器播放各類歡快的抒情的搖滾的主流的非主流的音樂將另外三個人從夢中揪醒,各人下牀之後牙也不刷臉也不洗便湊到Vivi桌前搶她的經典早餐搭配——蜂蜜水,吐司與花生醬,之後便是無盡的嬉鬧與八卦……林瓏永遠懷念那時單純的美好,也不願與不相干的人分享這份幸福,便決定讀研期間不再住校,而是與瑞瑞合租了這間。當然,如此一來便給她增加了一大筆開銷,只好拼了命地外出接活兒來應付日常開支。
林瓏最近在幫導師做一個關於法國企業近年來來華投資狀況的市場調查,這一項目的發起人是當地市**,起因據說是因爲之前一法國企業來這裡投資興建法式度假村,剛到此地時法國老闆躊躇滿志信誓旦旦地在衆人前立下壯志說是八月之前法蘭西香榭一定會開張營業,並自開工初期就投入了五千萬大興土木,結果到了第二年六月衆人還是不見香榭的影子,最後的最後竟以公司破產悲劇收場,令人啼笑皆非,更令市**官員們匪夷所思,令其不惜撥款20萬專門立項研究相關項目,林瓏的導師靳守儀便是該項目的總負責人。
靳守儀已年近花甲,在中國法語界名氣很大,尤其是在中法跨文化研究方面頗具造詣,深受行內行外人士敬重。再過三年就是靳老收山之時,自林瓏之後他亦不再接收學生,林瓏這個關門弟子自然而然便深受其關注與寵愛。偏偏林瓏又生成了一副萬事隨意的個性,無論學什麼做什麼都不緊不慢,常常惹得靳老皇帝不急太監急。
就說昨日夜裡,林瓏都已入睡三分,迷迷糊糊中接了靳守儀打來的電話,只聽他老人家在電話那頭語重心長地說道,林瓏啊,你究竟想怎麼樣啊,讓你寫的讀書筆記你不寫,讓你儘快翻譯完Proust的A la recherche du temps(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寄到出版社去你也不做,你不能總向人家索取不爲他人奉獻吧,你個學語言的總得做點什麼吧。算了算了,這些就先不說了,眼前那個法國企業的項目**那邊催得緊,我讓你做的那份中法雙語的調查報告初稿你下週一之前必須發到我郵箱,務必!
想到昨夜導師焦慮無奈的語氣林瓏便不自覺發笑,不知是不是因爲靳老最近添了新孫的緣故,舉手投足間都有了返童的跡象。林瓏覺得他極其可愛,因而從不因他對自己的各種嘮叨與龜毛而顯出絲毫的不耐煩,況且是她拖延在先,也怪不得人家對她不放心。林瓏也想趕快做完靳守儀給她佈置的各種任務,只是平日在外面接的活太多已經令她無暇顧及其他。每每想到自己在學術上的不思進取,林瓏總覺得自己辜負了靳老對自己無限地期許。
胡思亂想之間手機突然響起了短信的鈴聲,拿起手機一看是不認識的號碼,進入收件箱,一行字利落乾脆地映入眼簾——
林瓏,我今天在店裡,過來吧,我教你煮咖啡。舒勻。
林瓏一怔,拿着手機的左手在半空中懸了近三十秒才緩緩回過神來,扭頭看了看窗外的綠意,也不知是因爲太久沒與人相約了還是怎樣,低頭回了短信過去——
好。我下午過去。
掐指一算,與宋冉已分手近兩月。這期間林瓏從學校搬到現在的住處,除與瑞瑞幾人、翻譯公司負責人、家教對象及導師保持應有的聯繫之外,便沒有了任何其他交際。也不知這個舒勻是從哪裡弄到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然而也實在顯出些用心,她便不好再推卻了人家的美意。況且,若不是那會兒正好碰上了跟宋冉分手這樣傷神的事,林瓏應該早和舒勻混熟了。畢竟從一開始,她就對這位特立獨行的同校師兄抱有些許的好奇心。
林瓏走進la mélancolie的時候舒勻正背對大門方向,耐心地向身旁清秀小巧的服務生講解咖啡機的使用方法。林瓏也不過去打斷他,只在進門處的小圓桌前坐下,微微側着頭往他所站的櫃檯方向望去,直到正面迎着她的服務生覺察到客人眼神的異樣並輕聲告訴舒勻時,他才蹙着眉轉過頭來,見是林瓏便瞬間舒展開了笑容。
舒勻對服務生交代了幾句,倒了兩杯水便走至林瓏對面坐下。他告訴她,店裡新進了一臺三孔義式咖啡機,比起先前的二孔功能多了一些,操作起來也相對麻煩。林瓏不語,只笑了笑。舒勻隨即又說道,聽舟舟說你平日裡嗜咖啡如命,你該知道速溶咖啡喝多了對身體不好,況且味道也並不那麼醇香,以後還是少喝點,實在想喝的時候就來店裡喝吧。
林瓏自覺雙頰有些發熱,卻也不知該如何接上眼前這位明明很陌生言語之間卻盡顯熟稔關懷的男人的話,只好拿起眼前的玻璃杯大喝了一口水,放水杯時如同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沒辦法,若是不喝咖啡,平日心裡總覺空虛與不安。可能上癮了吧,跟吸毒似的。
林瓏遊離的目光終究與舒勻閃着疼惜之意的眸光碰撞到了一起,只見舒勻微微翹起右嘴角,將頭湊近到林瓏跟前,溫柔至極地對她說——
林瓏,不如戒了咖啡吧,讓我來溫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