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瓏下樓見到舒勻時,他正倚靠在不遠處一顆梧桐樹下,手中忽明忽暗的尼古丁煙火在昏黃路燈跟窸窣雨水的映襯下顯得異常寂寥。她看不清他的臉,但卻能夠確定將臉龐埋在黑暗中的那個人就是他。這麼多年了,她感覺他連呼吸的頻率都未曾變過。她渴望不顧一切地擁抱他,理智卻指引她撐開雨傘靜默地走向他。
黑夜裡的舒勻彷彿瞬間失去了白晝時的高高在上與遙不可及,對林瓏來說,此時此刻他又成爲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不是自己的上司,不那麼光彩奪目。她未開口,舒勻便先說話了,內容還是之前那個在電話裡重複了不下百遍的問題——
林瓏,請你告訴我,雙兒是誰的孩子?
林瓏聞到舒勻身上淡淡的酒精味,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轉身準備去小區門口攔輛計程車送他回家,卻看到了他的車正停在小區外的街道對面,駕駛座上坐着公司的司機老陳,便又回頭對舒勻說——
我去叫老陳把車開進……
林瓏話音未落,在沒有任何防備心理的情況下被舒勻一把拉了過去按在了身旁的梧桐樹幹上,柔軟炙熱的雙脣迅速地壓在了她緊閉的雙脣之上,上身也隨之與她的上身緊緊地貼在一起。林瓏盡全力掙扎,即便這幾年這樣的擁抱這樣的吻她早已魂牽夢縈了無數次,但她明白此時此刻的舒勻是被酒精刺激到了神經,若是往常的他絕對不會如此衝動,況且如今他已有了未婚妻,她不想背上“小三”或“情人”的罵名。然而她終究抵不過他的力量,他的雙手緊緊地抓住她的雙臂甚至令她覺得生疼,她的身體已經被他逼得腳後跟踮起來靠在了樹幹上。他的吻令她躲閃不及,卻又有無法掩飾的貪戀,有一瞬間她頭腦發熱居然開始期盼這個吻能再深遠長久一些,然而下一刻卻聽到耳邊響起此刻她最不想見到的人的聲音——老公,你們在幹什麼?
舒勻林瓏都有些錯愕地分離開來,見到二人纏綿景象的金艾熙卻早已哭花了臉上原本精緻無暇的妝容。林瓏以爲這些年見過那麼些大風大浪自己早已練就了一身無堅不摧的鎮定本領,沒想到的是,當看着這個比自己小几歲的韓國姑娘蹲在地上哭得一塌糊塗時,自己竟也莫名流淚了。二十四歲的金艾熙,正是女孩子還擁有對愛情最純淨美好憧憬的年華,跨越國籍種族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在這裡遇到了舒勻——她的畢生摯愛,憑什麼中途殺出一個她林瓏這個不知來路的陳咬金,一下子就摧毀了她的人生夢?
在她身上,林瓏似乎看到了當年被迫離開中國的自己,她突然想,如果當年自己不那麼要強,如果能像金艾熙一樣,在舒勻面前哭哭鼻子說說委屈,也許她與舒勻就不會分開了。她知道,當年的舒勻一定會竭盡全力保她幸福,無論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而她天性使然,所做的一切只爲了讓自己不要心懷愧疚。
瞬間清醒許多的舒勻一言不發地走到金艾熙跟前將她扶起,眼神透過她落在了站在她身後的林瓏身上,只見林瓏刻意將身子側向背對他的一側,他稍顯尷尬地爲金艾熙抹去臉上的淚水,之後便拉着她的左手往小區門外走去。
林瓏有過片刻的猶豫,但最終還是跑上前去,走到兩人的跟前,對金艾熙說道——
金小姐,對不起。對於剛纔發生的一切我表示歉意。今天是我跟舒總共同的朋友邱屹的畫展開展的日子,晚上大家在一起喝了很多酒,神志都不是很清醒。舒總剛纔是把我當做你了,希望你不要太介意。我向你保證,這樣的事情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了,我祝你們百年好合。
凌晨四五點的樣子,林瓏才迷迷糊糊進入夢鄉。清醒時腦子裡需要思考的事情實在太多太繁重了,直到進入夢裡,才發現天空是那麼的淨藍草原是那麼的遼闊空氣是那麼的清新。林瓏只願能一直活在夢境裡便好,那樣她便不用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公司面對和前一晚相比帶着完全不一樣面具的舒勻了。
令林瓏沒想到的是,接下來兩個月裡,舒勻除了在工作上與林瓏有所接觸之外,並沒有在私下再聯繫她,也沒有再她面前提起雙兒生身父親的事。而越來越沉重的銷售任務,也讓林瓏分身不暇,不再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其他的事情。令林瓏沒有想到的是,舒勻的銷售策略推出不到三個月時間,已經有3家公司決定加盟到順森旗下,另外7家公司也已經看到了加盟順森之後潛在的巨大利潤,只是仍在拒絕還是接受收購這二者之間徘徊不定,然而,舒勻之前指定合作的十家公司,在國內來說都算是中小規模,相信在利益的驅使之下,待他們權衡利弊之後,最終接受收購也應該是遲早的事。
事至於此,林瓏多少看明白了一些些舒勻所使用的策略。順森不通過傳統銷售渠道中的大型批發商,服裝完成生產之後直接面對各個品牌的門店,對於這十家公司來說,加盟順森存在三個利潤點,一是服裝不經手批發商,服裝公司不需要承受批發商從中所獲取的一部分利潤,因而服裝在門店銷售的最終價格與以往相比有十分的優勢;二是順森將新款服裝派送到各個品牌的門店時,不需要這些公司花一分錢買入貨品,唯一的要求是每個月的銷售額五五分成,即便如此,因爲免去了中間批發商這個環節,各個公司的利潤依舊有增無減;三是順森承諾,每個月發出的十款服裝,沒有賣出去的可以退回順森,這樣各個門店又實現了“零庫存”,解決了以往庫存陳貨堆積太多的問題。
此外,加之順森在豪威美聯強大資金的支持下,擁有的是一支有着國際水準的設計與生產團隊,所生產出的服飾款式色彩質地均屬世界一流,價格卻只是一般國際大牌的尾數,銷量再不好的話實在沒有道理。只是一季的時間,這些公司便逐漸發現,順森的貨品總是賣得最好的,有時一個月要補十來次貨還不夠,而其他通過批發商進來的貨品,庫存現象卻越來越嚴重,眼下即便他們有不想被收購的心,現實似乎也不允許了。
這些天來,林瓏開始有些佩服舒勻驚人的商業頭腦。原本在領悟舒勻意圖之後她還是對這項策略有些質疑,因爲即便順森從五五分成中獲得了一半的利潤,相比原來十成的利潤來說,公司的利潤還是大大降低了。然而,當開始有公司提出希望加盟順森,而舒勻亮出的態度是“只同意收購,不接受加盟”之時,她暗暗驚歎起舒勻這招“甕中捉鱉”。國內服裝行業目前的情況良莠不齊,新品牌開創新市場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然而,舒勻鎖定的這十家公司雖然規模都不算太大,但多年來在國內已經積累了相當的人氣與知名度,直接收入順森旗下就免去了重新創立新品牌的諸多繁瑣,此外,收購市場上的已有品牌也便於順森日後控制國內服裝市場,畢竟,在生意場上,競爭對手是越少越好,同盟則是越多越好。
這天下午,林瓏剛與王純陽跟三家公司簽完收購合同,便接到楊嘯的電話,電話那頭的楊嘯顯出從未有過的焦慮——
林瓏,雙兒不見了!幼師說她中午就被一個自稱是雙兒親生父親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接走了,因爲當時身邊有公安局工作人員與律師的陪同,幼師沒想太多就讓他們帶雙兒離開了。林瓏,我覺得你現在應該趕緊聯繫一下舒勻,問問看他到底想怎麼樣纔好。
得知此事林瓏只覺五雷轟頂,這段時間以來她一心撲在工作上,而舒勻平時來公司召開會議的時間也不算少,沒想到暗中卻早已開始着手調查雙兒的身世。即便她百般不願意揭露往事,事已至此,她想,該來的最終總會來的,她能做的,就是盡全力將雙兒留在自己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