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舒勻的那天,整個城市都沉浸在漫天的綿綿雪絮之中。
林瓏透過宿舍的玻璃窗向外望去,視野盡頭的海面在雪花的籠罩之中顯得異常柔美寧靜,與平日裡廣闊浩瀚的景象截然不同。林瓏按耐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穿上白色羽絨服,將她最愛的那條巨長無比的酒紅色羊毛圍巾在頸脖間繞了三圈,便匆匆出門了。
下雪天的大馬路顯得十分稀疏空曠。雪地靴踩在雪上發出呲呲的聲音,林瓏打心底熱愛這種大自然的聲音,便興奮地撥通了宋冉的電話,卻還未出聲就聽到對方在電話那頭低聲說我在開會待會兒打給你。
這樣類似的情況發生過百十次,即便清楚開會什麼的有時只是他的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她也從沒因爲宋冉對自己的怠慢而發過脾氣。
兩人剛在一起時,宋冉便對林瓏說過,林瓏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不會讓自己的一生很平凡地度過。所以,作爲我的女朋友,請保持你應有的理解與包容。
林瓏本性善良開朗,平日裡待人亦可謂親切易處,在學校人緣極佳,然而剛開始跟宋冉在一起時必然還是會有些小孩子的刁蠻脾氣。兩年多來,爲了成爲宋冉欣賞的樣子,她不知道改變了自己多少的喜好與習慣。
林瓏原本喜愛紅黃綠這樣鮮豔的色彩,卻自成爲宋冉的女友之後只着黑白灰三色衣物。
曾經一時心血來潮把自己的頭髮燙成一個小爆炸,卻在看到宋冉難看的臉色之後第二天便把頭髮弄直了回去。
曾經是個想笑便笑想哭邊哭沒心沒肺無憂無慮的小丫頭,卻在宋冉的要求下開始嘗試對他人抱有適當的矜持與冷漠,即便是見到宋冉在自己面前與其他女生公然調情,她也能從容應對。
後來,開始有人說,林瓏這兩年你變得好不一樣,是愛情的力量嗎。
再後來,宋冉也開始在意周遭向林瓏投來的越來越密集的關注目光。
他逐漸意識到,自己的女朋友已經和當初那個傻傻笨笨的女生不一樣了。
他開始史無前例地對林瓏施好,上課的時候會刻意坐在她身邊,下課之後會乖乖地陪她去食堂吃飯,平日裡會不定期送給她小禮物,亦會在人前表現適度的親密,周圍男生比較多的時候更是如此。
林瓏將宋冉對自己態度的轉變一一收入眼裡,卻什麼都沒說。那段時間,林瓏時常對着鏡子裡的自己發呆,自言自語道,林瓏,你終於惹得宋冉疼愛,可你覺得快樂嗎。這樣地爲了取悅對方而改變自己,是真正的愛情嗎。
自鏡中看到的,明明是一張苦澀的笑臉,嘴角下揚。
與宋冉的這段無法決斷亦無法割捨的情事,林瓏總習慣以逃避的姿態去面對。
面對這場令人啼笑皆非的戀愛,林瓏甚至並不抱有對未來的任何期待。兩人剛在一起時便已說好,畢業時就分開。也許亦正因爲這個約定好的期限,總讓林瓏想象與宋冉分開之後自己的樣子。沒有了宋冉的束縛,也不需要再去討那人歡喜,那時的自己應該會比此刻開心許多吧。
每每想到這些,林瓏便會在心中自嘲是個犯賤的主。明明深知與宋冉在一起並不合適,卻爲爭那一口氣而一直死命掙扎,到頭來委屈的還是那個在宋冉眼中並不那麼完美卻異常真實的自己。
低頭沉思的林瓏不經意地用腳尖在路邊的雪地上劃來劃去,沒一會兒居然畫出了一個小房子的形狀。正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傑作發呆時,耳邊響起一個生疏的男聲——
你,是A校的學生嗎。
林瓏一驚,一轉身猛然發覺身後矗立着一個巨大的黑影,全身着黑色運動服,雙腳着黑色運動鞋,黑色連衣帽覆蓋了頭頂,最令人無言的是,居然還帶着一副純黑色的口罩。眼前這人似怪物般的打扮在白雪皚皚的背景映襯下顯得愈發突兀,反射在他黑色運動服上的雪光將林瓏的雙眼刺得生疼。
林瓏將自己的思緒從柔軟脆弱的小世界裡拉扯了出來,挺直了脊樑,用硬生生地語氣說道,你想幹什麼。說完這話,林瓏才發現自己眼前的這個人足足該有一八五左右的身高,她用眼神平視他時只及其手肘。她用偵察犯人一般警覺的眼神死死地盯住這人的雙眼。說來也奇怪,這樣一個用黑色將自己完全包裹起來的怪人,目光倒也現出一股莫名的殺氣,卻於顧盼流離間閃現着一絲不易被察覺的興奮與期待。
“黑影”又一次開口說話,再次問道,你是A校的嗎?我是A校的。平和的語氣中透着一股促人答話的銳氣。
原來是校友啊。林瓏輕輕舒了口氣,回答道,是啊,我是四年級的林瓏,法語專業的,可是你怎麼會知道我是A校的啊。
“黑影”輕輕地笑了。隔着黑色口罩,林瓏見不到他的笑容,只覺其眼神突然變得綿延溫柔,在這黑與白的極致世界中顯得異常生動。
林瓏,我叫舒勻。我們還會再見面的。話音剛落,不等林瓏接話,“黑影”便自她身邊擦身而過了。林瓏轉過頭看着“黑影”漸行漸遠,只覺在大雪天裡遇到這樣一個怪人是次不可思議的際遇,卻並未把他最後說的話放在心上。
令林瓏沒想到的是,與舒勻的這一次偶然相遇,竟成爲了他們之後共同經歷的一切之緣起。這個戴着黑色口罩眯着雙眼與他對話的男人,至此開始走入她的生命,予她疼痛,亦予她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