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予茗當然不會把頭砍下來給林廊當球踢,高考成績揭曉的時候,程雙雙以黑馬之姿成爲了文科考試的前三名,雖然是這樣,可是w中文科不好確實是個事實,p大r大恐怕是沒想了,所以思前想後,還是填報了頗有錢途的f大財金系,居然和沈亦則成爲了校友。
而讓顧予茗苦惱的,倒不是她那個不上不下的高考成績,而是現在的志願報考都是無紙化網絡填報,所以如果別人不說,是根本不可能會知道他人的志願的。
高考之後,之前再多的埋怨抗爭抱怨都瞬間成煙,就連平時再互看不爽欲殺之而後快的競爭對手都可以握手言和然後惺惺相惜。
就這樣,有人帶着揚眉吐氣的趾高氣昂,有人帶着馬失前蹄的不甘落寞,一家酒店,一個包廂,幾扎啤酒,幾場表白,數十張相片,最後,一張合照。
照片上的一些人,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也不必再見。
但還好,至少離別時,揮手再見時,無論心酸躊躇,笑容真誠,祝願衷心,總是足夠。
出酒店的時候,顧予茗一手拿包,一手扶着喝得爛醉的林廊,說來也唏噓,林廊的分數和往年的p大最低錄取線,正好低了10分。
也就是那張校薦表可以彌補的十分,而當初那個搶了林廊自招名額的女孩,連顧予茗的分數都比不上。
用還是不用,都是林廊自己的選擇,和顧予茗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她不能決定任何人的人生,除了自己的。
她一眼發現了停在路邊已經很久的車,於是走到了馬路的另一邊,很多高中聚會都在這個時候結束,她扶着林廊,打車很困難。
“阿茗,是我,是爸爸。”顧誠齋搖下車窗,走下了車。
“上車吧,扶着你同學。”男子開口:“回家吧。”
顧予茗猶豫,但還是仰着臉:“我會拜託雙雙,今天晚上……”
“我知道你不輕易拜託朋友,可是阿茗,你明明還有親人可以依賴啊。”顧誠齋的口氣近乎懇求:“回家吧,你妹妹現在住院,你媽媽現在整顆心思撲在你妹妹上面也幾乎不回家,家裡只有爸爸一個,爸爸,很想你。”
顧予茗掏出紙巾爲肩上的林廊擦淚:“我去外婆家。”
“外婆家在外地,你難道要這樣去坐火車?”顧誠齋勸道,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女兒的志願到底是什麼,就連她的高考成績也是他打電話到學校才知道:“而且,外婆家沒有網絡,耽誤了你填志願怎麼辦?”
聽到‘志願’兩字,顧予茗站定,停了一會兒,妥協地上了車。
顧家,顧予茗才發現門口堆了一大堆東西,打開檢查,是她在學校的行李。
“是學校說必須搬的,不是爸爸強迫的。”顧誠齋侷促地解釋着。
本來高考之後,顧予茗作爲畢業生是必須要搬出來的,可是因着新高一尚未開始補課,顧予茗求了後勤好久才被允許繼續住着。
“我知道,我沒有怨你。”顧予茗安頓好了林廊,給她家長打了電話,開始一個一個搬自己的東西到房間,搬的時候腦海中回想的一直是齊豫的那首《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爲什麼流浪,爲什麼流浪,流浪遠方……
顧誠齋也想要幫忙,卻被顧予茗拒絕,只好有一着沒一着地跟她搭話。
“常阿姨的兒子志願填了嗎?”顧予茗隨口問道。
“阿庚跟你一樣爭氣。”顧誠齋提起那個男孩滿是讚歎:“不過他媽媽說不干涉。”
“這樣啊。”顧予茗沒再說話,還準備問些什麼,只聽見門鈴聲,連忙去開門,來者正是常禎。
常禎一見是顧予茗開的門,忙上前擁住她:“壞阿茗,上個高三連妹妹都忘記了,開春後阿姨沒見過你一次,真是個壞傢伙。”
話一出口父女都有點尷尬,常禎見顧予茗正在搬東西,也熱心地幫忙。
“還有長庚那臭小子,你住校以後我再問他什麼他都不回答我,當真是奇怪。”
“阿姨,我住校,和他又不一個班,要他怎麼回答您嘛。”顧予茗神色如常地搪塞道。
常禎卻是樂開了花,這是兒媳婦心疼兒子呢,自己這個半老太婆倒是多餘的了。
“咱們阿茗是女孩子,”常禎自顧自地說道:“女孩在還是留在父母身邊好,也方便照顧妹妹。”
“阿姨一個人在w市纔是需要您兒子多多照顧。”顧予茗迴應道,甚至帶着點建議口吻:“我嘛,我想上n大。”
回到房間,看着身後酣睡的林廊,顧予茗走到陽臺,先是撥通了譚以源的電話,問他要不要自己留下來的輔導資料;接着又打給了黃清,問了他的志願。
接着打開了電腦,深呼吸,登入網站,填了自己的志願。
自己決定人生,自己決定命運的感覺,好沉重。顧予茗看着掛着淚痕的林廊,依賴着擁她入眠。夢中,她已記不起倍半角公式,也記不起e=mc2,甚至記不起鐵的分子質量,歷歷在目地,只剩下無數個日日夜夜,寫卷子時的認真,髮捲子時的忐忑還有看到錯題時的聲聲懊惱。
給以源的資料被她整整齊齊地打包好,錯題積累本、沒做完的數學《小題狂練》、自己編的生物背誦口訣……
那本物理《五年高考三年模擬》被藏在一堆書的最下面,帶着所有傷痕和記憶,帶着最誠懇的真摯和祝福,被打包給另一個人,只因它的主人,早已決定要和過去告別。
今宵,別夢寒。
填完志願的第二天,顧予茗沒有一點留戀,拒絕了所有同學一同遊玩的邀請,甚至沒有參見畢業典禮,立刻飛到了外地的外婆家過暑假,等到一批志願時間過去,顧予茗才告訴父親她的志願,顧誠齋倒是沒什麼意見,只是有些憐惜地說這個專業女孩子學會有一點點辛苦;林廊最終還是選擇上了p大的心理專業,一個很稀有她卻很喜歡的專業,p大的開學日期和她的學校正好隔了一天,爲了送林廊,顧予茗特地趕回了w市,在機場還特意囑咐她如果有空去元華寺,記得要幫她,說謝謝。
走的時候,林廊心事重重,顧予茗幫她託運好行李,玩笑道:
“喂!苟富貴勿相忘。”還說:“當初我覺得你是個好苗子,所以才刻意接近你,俘獲你,你可別忘了知恩圖報。”
林廊卻搖頭,看着顧予茗欲言又止,最後只說:“阿茗,如果有一天你回到了原點,一定要記得,還有一個人永遠不會拋棄你。”
“那個人就是——”林廊故弄玄虛:“我!”
顧予茗卸下大石,怒言:“真是跟雙雙一樣不正經!”
見飛機上天,顧予茗才停止搖手,送走林廊,她自己的開學日期也近了,顧予茗低頭看錶,明天早上八點鐘的火車,到現在還有整整十六個小時。
顧予茗走回了曾經每天必經的從家到學校的路,一步兩步,兩邊的梧桐仍然鬱鬱蔥蔥,陽光透過樹葉照在路上,夏末的空氣仍然帶着潮溼,故鄉用每一絲水汽包裹了她身上每一個細胞。
不知不覺間,顧予茗才發覺她走到了仁普醫院的門前。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所以妹妹還活着。
本想快速離開,腿腳卻不聽使喚,顧予茗暗自嘆了口氣,看向自己空空的兩手,走向旁邊的花店。
病房裡的妹妹安靜地睡着,她長胖了不少,不過大概是因爲藥物的原因而不是常阿姨的手藝。顧予茗輕輕扒着百葉窗,貪婪地偷看着,突然,耳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小珊睡的很沉,你可以進去看看。”
“不了,她見了我要出大事的。”顧予茗背過身,匆忙拭淚。
“供體的事情有希望了嗎?”這纔是最重要的事情。
祝長庚遺憾地搖頭:“不過呂阿姨和小珊都沒有放棄。”
“這次來了,什麼時候走?”他接着問。
“明天。”顧予茗拆開報紙拿出花:“上次我在你家看過這種花,見有得賣就買了。”
“是瓊花,很漂亮,小珊應該會喜歡。”祝長庚接過:“不過還不知道你上的哪裡呢?我明天就開學了。”
“阿則在f大,所以我報了同市的s大。”顧予茗說:“聽黃清說,你會上本地的w大。”
接着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滿面通紅,祝長庚卻好像沒有察覺,只感慨道:“是很遠的地方呢!”
“是很遠。”顧予茗點頭:“幸好很遠。”
“再遠也要記得常回家看看。”祝長庚添聲。
顧予茗低頭皺眉,像是在極力忍耐,良久才說出三個字——“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祝長庚叫住了正欲離開的顧予茗:“其實你的配型應該失敗了吧。”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呢?”顧予茗似笑非笑。
祝長庚齟齬着不知怎麼接話,低了低頭,只好蒼白地承諾:“我和我媽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顧予茗吸了吸鼻子,惡狠狠道:“祝長庚,你本來就什麼都不知道!”
“你總是一副我的一切你都知道的樣子,又是做給誰看呢!”
祝長庚擡眼看她,甚至有些委屈她爲什麼會用這種口氣同他講話。
“你說的對,我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關於你和沈亦則,我的的確確什麼都不知道。
“你辛苦了。”他只好說:“我替小珊謝謝你。”
見他終於說出她想要他說出的話,這樣疏離又禮貌的態度,纔是他們應有的相處方式,顧予茗終於軟下來,說了句“不會”。
接着轉身,猶豫了半晌,還是站定:“我希望你別因爲她是個病人就……騙她,這樣對小珊,對你都…不公平。”
祝長庚點頭:“這樣對你也不公平。”
“我?”顧予茗接聲:“我和這戶人家的關係大概就只剩下我恰巧和他們一個姓罷了。”
“你以爲喜歡一個人是件那麼容易的事嗎?”見顧予茗極力撇清和自己的關係,祝長庚提高了嗓音,對着她的背影喊。
“我當然知道不容易。”顧予茗轉身:“可我有在努力。”
身後的祝長庚垂下了頭:“那我…..也會努力吧。”
如果我已經盡力了,卻還是沒有辦法,阿茗,那個時候,我又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