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診室出來的呂仟淑一看見顧予茗就上前一把摟住了她,然後不住地流淚。
顧誠齋在她身後做着眼色,暗示現在還不是時候,呂仟淑會意的點頭,只將懷中的孩子抱的更緊,好像顧予茗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媽媽,小珊沒事,沒事,沒事。」重要的事情必須要說三遍。
「媽媽知道,」呂仟淑點頭:「有阿茗在,我的女兒一定會沒事。」
沈亦則負手站在旁邊,高三的日子實在太過枯燥了,這樣的非親生母女相擁場面真的讓他看得賞心悅目,而做多了病句,他嘴角揚起一抹笑,情不自禁地開始分析呂仟淑那句話的語言成分。
主語是「我的女兒」,而‘有阿茗在’的阿茗,顯然,不是主語。
譚以源情緒不高,以回去上晚自習爲由選擇離去,而作爲高三生的沈亦則卻執意選擇留了下來。
病房裡,兩人各握一隻手,焦急地等待着紫珊醒來。
漸漸地,沈亦則握着那隻手開始有了反應。然後看見顧紫珊睜開了眼睛,顧紫珊看見沈亦則,滿眼遮不住的幸福。
「阿庚哥哥,我就知道你會來,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沈亦則握着顧紫珊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他和祝長庚都是劍眉星目,有幾分相似,也罔怪紫珊會認錯。
而他,此刻完全不介意被認錯。
「小珊,還好你沒事。」沈亦則出言,毫不意外地看見顧紫珊臉色大變。
「對不起。」女孩的臉色瞬間蒼白,此時此刻的道歉更顯得格外刺耳。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坐在一旁的顧予茗終於發了聲,摸着妹妹的手,無比憐惜,卻只說:「等下媽媽應該會打電話給常阿姨,阿庚肯定會來的。」
沈亦則挑眉,什麼也沒說,耐心陪在一旁聽着顧予茗的叮囑,等到探視時間已經過了,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他們走出仁普醫院的時候,夜色已經爬滿了城市上空。
「還好沒事。」沈亦則安慰道。
「嗯。」顧予茗點頭,卻徑直坐在門口的樓梯上,雙手抱着膝蓋,然後止不住地流淚。
這次沒事,誰能保證下次就一定沒事,下下次,下下下次呢?
「我在你旁邊。」沈亦則也坐了下來,他聽說一個人只有在極度痛苦的時候,纔會做出女孩那樣像嬰孩在母體裡的姿勢,他不難看出剛纔譚以源離開時的神情。他是親歷者,更是忘不了剛纔顧紫珊第一眼看見他時那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深情。
「我絕對不能讓小珊離開我,眼睜睜地。」顧予茗語不成句,暈倒對於紫珊來說本是常事,可是那股莫名的感覺卻一次比一次強烈。
看着女孩仍舊自保的哭泣姿勢,沈亦則內心涌起難以名狀的痛苦,沒有任何猶豫,決心永不告訴她剛剛他在她妹妹的眼裡看到了什麼。
可是,阿茗,我就在你旁邊啊。
晚自習下了之後,w中。
祝長庚看着自己政治作業本封面,有些痛苦地覺得爲什麼人類要有階級,難道就人和人之間就必須要互相傷害嗎?接着才發現裡面夾着一個本子,黑色封面,絕對不是顧予茗那種少女心氾濫的風格;裡面的筆跡工整乾淨,也絕對不是顧予茗那種可以在試卷上寫里昂那多吳彥祖明星名字的習慣。
他翻着筆記本,一張紙條從中掉出,是程雙雙——「只是可憐她,不是可憐你,放心,我沒那麼瞎,不喜歡打擼理科男。」
程雙雙是指他打lol那件事?祝長庚自尊心有些受挫,阿茗都沒說什麼哪裡輪到她程雙雙說話了。
他笑了一下,繼續專注地開始做理綜試卷,等到全部寫完,才允許自己打開。
第一條,譚以源——「社長,紫珊剛剛昏倒,不過已經沒事了,顧學姐和沈學長現在都在陪着,你別擔心,有空務必來看看紫珊。」
祝長庚錯愕,紫珊暈倒是常事,自己自然會去看望,可是,爲什麼,顧予茗會和沈亦則會在一起?
第二條,還是譚以源,卻換了稱謂——「阿庚學長,請務必要和顧學姐走下去,拜託了。」
不滿,疑惑,陰鬱。這是祝長庚看到這兩條信息之後的反應,他不會去懷疑顧予茗,如果他真的懷疑了,枉對彼此的信任;可是這兩條簡訊,尤其是以源的最後一條,以源喜歡紫珊他是知道的,可是他爲什麼沒有在紫珊醒了之後留下,他爲什麼,會那麼希望他能和阿茗走在一起?
想得煩了,他伸手抄下今天的數學作業,是排列組合,卻並不知道,其實他自己,正是青春這場排列組合最難解的死結。
五月份文科結業考試的時候,顧予茗一下子胖了十多斤,連一向遲鈍的祝長庚都發現顧予茗豐腴了不少,每當程雙雙諷刺自己是她的兩倍的時候,顧予茗都非常委屈,媽媽讓常阿姨給她帶的便當分量越來越多,每次還告訴自己一定要吃完,呂仟淑很少這樣對她,顧予茗覺得,這是不是就算是,親暱呢。
紫珊出院之後,便重新回到了班上,只不過,譚以源卻因爲自責沒有再和她同桌,用紫珊的話說,排除話癆,一身輕鬆。
6月8號,當沈亦則長舒一口氣步出考場的時候,倒計時牌上的數字重新變成了,365天。
顧予茗和祝長庚迎來了屬於他們的高三。
高三有一棟專門的教學樓,矗立在男宿舍樓和女宿舍樓中間,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孤零零地混泥土牆體上面飾有八十年代即視感的寶綠色琉璃,走在過道里,即使在夏季也能莫名感受到一陣冷颼颼的風,像顧予茗這樣的正常人,把它稱作因空曠通風產生的涼風;像程雙雙這種草木皆兵的人,把它稱爲學霸的陰風,經常搖着顧予茗的手臂,抱着歷史作業大叫,有殺氣。
胖頭在這個時候也語文老師附體,不知道從哪裡下載了一堆大躍進標語,貼在教室的每個角落,有一次顧予茗拿掃帚做清潔,居然也在教室的角落發現了小橫幅。
「全面複習,鞏固提高,不留死角,掃遍天下無敵手。」
然後撇撇嘴,連掃地的興致都被敗的一點不剩。
有人掉頭髮,有人開始暴瘦,有人開始以黑馬之姿嶄露頭角,有人爲了保住王位在窗臺留下了一排咖啡罐。
日曆每撕去一頁,心絃就繃緊一分。
放學的時間往後推了半小時,每次等到顧予茗和祝長庚走出學校,早就是月朗星稀的時候了,以前顧予茗總是喜歡嘰嘰喳喳說w市的空氣質量有多差,小的時候明明還可以看見星星的,明天一定是個大陰天,而祝長庚就會在旁邊沒好氣地吼她叫她專心看路。
可是現在,顧予茗能越來越來發現,不僅是她自己,就連一直冷靜沉着的阿庚似乎壓力也不小。
於是,除了偶爾開開例常的玩笑,比如那年自己誤會阿庚和黃清有一腿的梗之外,回家的路,大都是在互相考詩詞和化學方程式中度過。
高考之後的沈亦則沒有任何理由再出現在學校,而顧予茗的成績也完全需要他補習的必要,於是再見到沈亦則,已經是一個月之後沈家鋪張的升學宴上了。
沈言君和孟有榕在臺上慷慨激昂的時候,顧予茗正在看手上的語文掌中寶,發現自己唸了十幾年的「嫡仙」而非正確的「謫仙」,瞬間垂頭喪氣。
「真巧,我高三的時候也用的是掌中寶。」沈亦則在顧予茗悄悄說道。
「廢話,全校高三都用的這本!」顧予茗頭都沒擡,一想到大概沒有人會跟她一樣蠢到認錯十幾年的「謫仙」,心情更煩躁。
沈哥哥卻不惱,慈愛地摸了摸顧妹妹的頭,自從上次之後,她對着自己早就不再是一副疏離恭敬的態度了,這樣的自在讓他着實舒了口氣。
「阿庚怎麼沒來,我明明有邀請他的。」沈亦則見顧予茗旁邊坐的是顧紫珊,疑問道。
顧予茗放下了掌中的「掌中寶」,眼眸半垂,用手摸了摸鼻子:「祝長庚那傢伙自從上了高三之後就像打了雞血一樣,怎麼會跟我一樣閒?」
沈亦則不知道,可是顧予茗明白,阿庚雖然對於金錢沒有嫉妒羨慕,可是看到現在這樣一個場面,又同是男生,爲了不辜負常阿姨,只會對自己的要求更爲嚴格。
沈亦則是w中今年高考的學標,學習標兵的簡稱,在人才輩出的w中,已然是很好的成績了。
而他的照片,早在高考成績出來之後,就放在了高三一樓的大廳中,顧予茗經常聽見,女生們的「指指點點」,比如xxx又帥成績又好,簡直是現實版江直樹。誰誰誰分高腿長,w中吳彥祖!
當然,男生升上高三之後,小心思也變得多了起來,也逃不脫對那張光榮榜「指指點點」:「學習標兵,簡稱學標,又名學婊。」
「沈亦則的名字被我們班女生提起的頻率不小哦。」顧予茗笑眯眯地叉開了話題:「不過,比起今年第一名的宋同學還是差了一點。」
「你們這些小女生啊……」沈亦則頗有經驗地老生常談地搖搖頭,接着感興趣道:「那阿茗有沒有提起到我?」
「有啊,」顧予茗滿不在乎地點頭:「說你風流多情腳踩兩隻船什麼的。」
沈亦則微愣,尷尬地玩笑道:「真是機智。」
說話間,呂仟淑已經滿帶笑容地端着酒杯朝他們走了過來。
「小則跟我們家阿茗聊得很開心啊。」她意味深長地說:「阿茗上高三了,以後小則可要多多幫幫她。」
「是啊,很開心。」顧予茗和沈亦則交換了個默契的眼神,絲毫沒有注意到背後妹妹瞬間陰鬱的目光。
「打算考哪裡?」呂仟淑親熱地挽過沈亦則的手。
「f大。」沈亦則簡短地回答,語氣裡全是鄭重。
「子承父業大有可爲,」呂仟淑咋舌,f大遠在s城,離w市可不算近:「不過,男孩子嘛,多出去見識見識也是好的。」
沈亦則點頭,轉身面向顧予茗:「阿茗的理想什麼?」
顧予茗驚慌失措地搖頭,她從小隨遇而安,做事情也是一副懵懂莽撞的樣子,爸爸總說喜歡什麼專業就上什麼專業,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也不知道自己不喜歡什麼。
對了,她是喜歡祝長庚,可是現在上阿庚會不會太早?
「咳咳,」一想到自己剛纔想到了些什麼,顧予茗面紅耳赤:「我,我不知道。」
沈亦則望了一眼顧予茗,又看向了她身邊貌似一臉不高興的顧紫珊,清了清嗓子:
「阿姨,我想要作醫生。」
顧予茗暗歎他的志向,衆所周知,念醫學院真的很辛苦,當醫生更辛苦,懸壺濟世這種高危工作自己這種唸錯別字念十幾年的人是真的做不來。
「我以後一定找你看病。」顧予茗說。
「一言爲定!」沈亦則玩笑道。
顧予茗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被佔了個這麼大的便宜,自己沒病沒災都要被沈亦則這句「一言爲定」念出病來了。
正要反擊,手卻被身邊的妹妹攔了下來。
顧紫珊身前的菜一筷子沒動:「姐,我今天聽常阿姨說她要到醫院拿藥。」
「常阿姨生病了?」因爲阿庚升上了高三,呂仟淑有些家事開始親力親爲,以便讓常禎騰出更多時間來照顧一下兒子。
顧紫珊搖頭:「姐,你最近都沒跟阿庚哥哥在一起哦?」
「沒有啊。」顧予茗單純地搖頭:「高三生的暑假就只有八月初的十天,阿庚最近太累了,還要忙球隊的交接,我還是別打擾他,讓他好好休息。」
顧紫珊哦了一聲,想到剛纔姐姐跟沈亦則熟絡的樣子,高冷地出聲:「譚以源說,阿庚哥哥最近幾天都沒來交接,好像是病了。」
顧紫珊還沒說完,就看見姐姐快速消失在了祝賀的人羣中。
她望着姐姐瘦瘦高高的身影,有些迷惑,那本該是姐姐的事,姐妹再好,她都不應該插手,可是現在的她,這樣矛盾,只因爲,姐姐的情感中,不可避免地,也捲入了,她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