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長庚沒有回話，卻晃了晃顧予茗的臂膀：“阿茗，你早知道是不是，當初我們分開的時候你就知道了是不是？”
顧予茗只覺得天旋地轉，沿着欄杆坐在地上：“阿庚，你怪我吧，我仗着你的喜歡隨意把你推給我妹妹。”
祝長庚看着坐在地上的女孩，滿是心痛，所以怪不得那天她在萬江醫院會說她沒有喜歡過別人，卻又不肯接受他；所以怪不得那年她會莫名其妙地和自己在醫院吵架，寧願被指責劈腿也要和他分手。
顧予茗看出祝長庚眼裡的疼惜，眨了眨眼睛，咬牙說道：“我不要你的可憐，不要你覺得我很偉大，我那時，整天說你最重要你最重要，卻還是拋棄你。”
“阿茗，如果是我，我也會一樣拋棄你。”祝長庚兀自說着，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安慰。
他沒有敗給任何人，他只是敗給了這世界上最珍貴的，生命。
“所以，”顧予茗的指甲扣着地上的白瓷磚，剜心地疼痛：“你覺得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接着喃喃自語：“紫珊跟我說過，她說，她不需要你喜歡她。”
“她的要求這麼卑微，我不能不給她這個機會，可是現在，如果你告訴他，你還是喜歡她那個寧願看着她死也不願救她的壞姐姐，你覺得她會怎麼樣？”
“阿茗，小珊還活着。”祝長庚無力辯解着，怎麼也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是，她是還活着。”顧予茗雙手無力垂在膝蓋：“只要她活着，在你眼裡，我就是阿茗，可是隻要她活着，在我眼裡，我就不能跟一個將死之人搶男朋友。”
“那等……”祝長庚欲言又止。
“那等她走了，阿庚，我最瞭解你。”顧予茗一雙鳳眼哭得通紅，唏噓地盯着祝長庚：“小珊走了，我是會解脫，可是到了那時，在你眼裡，我就成了顧紫珊的姐姐，一個用一輩子喜歡你你卻不爲所動的人的姐姐。”
“說到底，還是我對不起你。”顧予茗站起身：“你現在明白了吧，就算你無法喜歡上小珊，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
“我定了機票，明天一張，後天一張，你要哪一張？”
祝長庚擡眸，明明之前他們還一起去科技館，一起在濱湖路撿銀杏，一起見證別人的愛情開花結果。
明明之前，他還親口承諾，要給她一個家。
“後天。”
可是現在，他們居然連搭同一班航班的緣分都不能有。
“也好。”顧予茗不意外地點頭：“除了建築系大樓和教學樓我幾乎哪裡也不去，對了，我最喜歡的食堂是環盛餐廳，我很懶，除了體育課幾乎也不會運動，所以你不必擔心。”
“阿茗，你……”祝長庚皺眉，她這是要他避免所有見到她的可能性嗎？
顧予茗將一次性紙杯利落地丟進垃圾桶：“從我做起，難道不是嗎？”
“還有那個柳嫿秋柳姑娘，她被我潑過一杯咖啡，有機會向她道個歉。”顧予茗開口，復又反悔：“算了不必了，哪天我親自去吧。”
“你以後還是，少提我比較好。”
少女的布鞋走在地面上沒有一絲響聲，祝長庚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一步一步走遠，看着她一步一步離開他，每一步都像是曼妙的訣別，她的步履出奇的輕鬆，是僞裝之後的刻意平靜。
顧予茗走過轉角，確信他再也找不到自己之後放聲大哭，她早就知道會有今天，卻因爲自己的貪婪而使得今天的別離變得異常慘烈，正哭着，丁咚一聲再次響起。
“信息系網絡實驗室，圖書館一樓延時區，園新餐廳，曲棍球隊訓練每週二四。”
“好，謝謝。”顧予茗快速打下回復。
沒過幾秒，又是一條新短信，那個人彷彿又變成了溫柔卻疏離的7班男生。
只有兩個字：“不謝”連標點符號都省了。
顧予茗笑，動手將通訊錄上的‘阿庚’改成了‘祝長庚’。
足夠了。
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山去，w中操場上的探照燈開始亮起，夜幕降臨，祝長庚拾起地上自己那件已經完全失去溫度的外套，緩慢地穿起，握着再也不會有回覆的，摸了摸眉頭，對自己笑笑，朝病房走去。
別皺眉了，祝叔叔。
加護病房內，常禎正帶着飯菜幫顧紫珊打開餐桌。
“媽。”祝長庚侷促地叫着。
“阿庚！”顧紫珊的眼睛被瞬間點亮：“吃過飯了嗎？要不要一起吃。”
常禎立刻出言阻止：“那哪行，阿庚那麼大個男孩子，要吃了你的飯你還有的吃？”
“我，吃過了。”祝長庚熟練說着謊言，把掛號單放進口袋，接着面向常禎：“媽，我不輕易回來一趟，想單獨和小珊說會兒話。”
常禎立刻會意，笑眯眯地走了出去，內心卻納悶，小珊這一次不過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兒子一向節儉，這個不年不節的當口，爲什麼卻會趕了回來。
“小珊。”祝長庚熟練地幫她拌起白粥：“你剛纔對我說的那番話，老實說，我很驚訝。”
顧紫珊聽了，臉上悲喜莫辯的表情：“怎麼會？又不是放寒暑假，阿庚不是專程回來看我的嗎？”
“那是因爲……”少年修長的手指頓住：“是，我是專程來看你的。”
“可是我不想騙你，我……”
“沒關係的。”顧紫珊瞬間明白了祝長庚的意思，內心酸澀卻笑容卻還依舊明豔：“反正顧予茗當初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
顧紫珊根本不想提那個名字，卻又不得不提。
祝長庚體貼地幫顧紫珊抻好牀被，斟酌着用詞。
“那，不一樣。”
顧紫珊沉默不說話，只開始吧嗒吧嗒地吃稀飯，祝長庚在一旁先是試了試電視遙控器，又是給花換換水，一刻也不讓自己停下來。
“如果你有喜歡的人，那也沒關係，只是希望我的喜歡不要給你造成困擾。”顧紫珊氣餒，但仍保存着傲氣和自尊。
祝長庚看了看口袋裡的化驗單，估計着血檢的時間。
“小珊，我沒有喜歡的人，你也從來不會給我造成困擾。”
顧紫珊低頭，罕見地開始自傷：“其實我是不打算告訴你這些的，可是我覺得，我是不是就要死了？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別這樣想。”就連是反駁，祝長庚也永遠不肯對顧紫珊提高音調：“小珊還沒考大學呢，大學裡面有好多好多好玩的東西呢。”
顧紫珊點頭。
“謝謝你沒有因爲我是病人，就騙我。”女孩的話裡帶着感激，對於生命的留戀也多了一分。
“小珊就是小珊，不是別人。”祝長庚猶豫了一下，還是撫上了她的頭。
“我很想你，你以後可以常常來看我嗎？”
“當然。”祝長庚微笑迴應。
“那你會喜歡上你們大學裡的女孩子嗎？”顧紫珊接着問。
“或許會，或許不會。”如果阿茗也算作大學裡的女孩子的話。
“那阿庚還會想她嗎？”終於，顧紫珊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祝長庚擡起好看的星眸，看着顧紫珊那雙黑亮的眸子，卻又迅速遊移。
終於，還是皺了眉。
“不會。”
顧紫珊蕭索地點點頭，夾了青菜。
“可是，我會。”再擡起眼時，眼淚已經開始掉進粥裡。
這是顧紫珊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落淚，那個人曾經攛掇着自己給媽媽取外號；不會游泳卻義無反顧地去泳池；總是嘲笑自己功課差卻還是一聲不響地幫她補；一天至少要說三遍她是林黛玉，卻總在危險來的時候第一個保護自己。
“阿庚，顧予茗她還好嗎？”
少年如玉雕成的面龐機械般地擡起，收拾好桌子上的複習資料，聲音卻格外的清亮淳樸。
“小珊，她不在我的生活裡了。”
再也不在了。
血液科。
“大夫，請問這個配型成功的機率大概有多少？”祝長庚問着。
“幾乎沒有。”醫生毫不留情。
“你要救的是你什麼人？”見多了生離死別，醫生的聲音甚至有點調侃。
“救了她，我女朋友就可以回來了。”祝長庚微笑。
醫生沉默了很久，似乎並沒有弄清楚這婉轉悠長的複雜關係，能給出自己一個腎的男孩，被救的女孩卻和他沒有血緣關係甚至連愛人也不是。
“一個月之後，來看結果，不過，別抱太大希望。”處方上是醫生龍飛鳳舞的筆跡。
祝長庚禮貌答謝，從揹包裡翻出飛機票：“我也不太相信奇蹟，只不過，找個回來看看的理由。”
也找個，複習甜蜜的藉口。
當然不可能會有奇蹟。
原來不需要茫茫人海，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校園，只要有心，也可以錯過錯過再錯過，走散走散再走散。
法律系有個美國法院的交換項目，賈漪多年前就是看了《justice》才報的法律系，因此對這次的機會勢在必得，法律系在文理學部，離信息系最遠，因此顧予茗每次都樂得做跟班和她一起去上自習。
祝長庚開始了空中飛人的生活，幾乎所有的獎學金都被他貢獻給了航空公司，每個月月末永遠都見不到他人，而每次的曲棍球隊訓練，即使大汗淋漓操場上沒一個人他也從不摘下面罩，固執得連隊長蘇川生都取笑說他這是怕被自己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