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大四之後，顧予茗整日花在電腦上的時間越來越多，s大的建築是王牌專業，美術是大一大二的必修課，大一大二的時候是強制手動繪圖，大三大四則是必須電腦出圖，autocad更是必須要精通的軟件，顧予茗一面忙着實習，一面已經開始忙着畢業設計，她一向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建築系的學生已經和信息系的結成了戰略同盟，尤其是建築系的女生，雖然深知信息系多宅男，可是面對來勢洶洶的設計製圖，識時務者爲俊傑，果斷放下所有嫌棄抱大腿。
一向最喜歡偷懶的顧予茗卻在這個時候非常另類，以前經常是最早睡覺的她，現在爲了作業又回到了一宿一宿熬的日子，剛開始的時候關景還大笑道說她幹嘛早早甩了信息系大帥哥，到了後來，見顧予茗從來不生氣，像是從來沒有聽過一樣，久而久之也覺得無聊不再提了。
建築系是個大系，融合了不少專業，比如平面設計、園林、土木等等，因此特別強調團隊合作，所以，圖書館成了一個絕佳的選擇，關景和章全就常常在圖書館的頂層做workshop。
圖書館頂層。
“所以，最後開cad出圖的工作就交給我們敬愛的顧予茗同學來做吧。”討論好了水電煤氣的位置，章全宣佈了最後的任務。
“爲什麼是我？我明明這學期主修的是園林設計！”顧予茗倉惶地從電腦前擡起頭。
“那我請問你，爲什麼我們組非要在頂層開會？”章全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明明一樓就有很好專用小組討論的workshop教室，位置也寬敞，其他小組都在那裡開小組討論，只有他們這個小組因爲有了顧予茗這個逗逼神經質地每次都在頂層做研討。
“唔…我想減肥啊，最近吃很多。”顧予茗小聲嘀咕，明顯底氣不足。
“坐電梯上坐電梯下你這叫減肥？”章全已經開始收拾書包了。
顧予茗大囧，其實每次都讓大家遷就自己也真的很不好意思，可是……
“好吧，我來做。”顧予茗關了淘寶，開始收拾手上的手稿。
看着大家疲憊的神情，顧予茗又有些難過，想想又加了一句：“今天晚上我應該可以做出來。”
“衰兵之計用得不錯嘛！”關景向來是一張毒舌，卻從書包裡拿出一罐咖啡：“要不要我等你？”
“不用啦，咖啡已經對我沒用了。”顧予茗感激地笑，又把那罐康寶藍塞回關景的書包裡。
“顧予茗，你這是分明要我愧疚吧。”章全也在一旁出聲：“回宿舍讓關景和你一起做吧。”
顧予茗臉上閃出一絲取笑的表情，打開了cad軟件，關上了自己的：“景兒也是建築協會的，今天明明有你們兩個的作品集展，班長就算是客套至少也要裝得真一點吧！”
景兒臉上倒是坦蕩，倒是男生章全紅了臉，牽着她趕快離開了。
關上，關上ipad，電腦斷網，顧予茗開始埋頭於光怪陸離的黑色軟件界面中。
再擡眼時，本來還是熙熙攘攘的頂樓突然只剩下了幾個人。
臨近期末，圖書館已經轉換成了全樓通宵的模式，顧予茗關上了電腦，看着電腦一整個晚上，她整個腦子幾乎都快要炸掉。
凌晨兩點，顧予茗迅速穿過圖書館一樓，站在大門口，門外下起了瓢潑的大雨。
打開，本來想打給景兒，才注意到時間，於是打開微信刷朋友圈，看還有沒有沒睡覺的同學，最新的一條狀態是兩個小時前，來自雙雙——幸福的人大多都是相似的。配圖是她最喜歡的黑森林蛋糕。
顧予茗的建築系是要念五年的，而雙雙的財金系只需要念四年，找好了實習單位之後，程雙雙就開始忙忙碌碌的每日跟着senior到整個s市東奔西走的找債務人收收據。
顧予茗對着振振有詞罵罵咧咧，沒想到程雙雙這麼冷漠的人居然會發這麼一條小女人又肉麻的要死的狀態。
看着漆黑的夜，雨越下越大，完全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顧予茗脫了開衫，將裝着電腦的揹包背在胸前，再用開衫包裹住，希望電腦不會受潮。
正準備衝出去，身後卻響起了一聲禮貌的‘同學’。
顧予茗轉過身，然後，控制不住的顫抖。
“需要傘嗎？”那人說着。
顧予茗搖頭，飛快道歉：“我不是特意要來這裡的。”
“這把傘，你不需要還給我。”那人卻說。
顧予茗笑了：“我連你的專業姓名都不知道，要怎麼還給你”
於是他也笑了：“也對，不過同學你是女生，還是拿着吧。”
“我男朋友會來接我，這把傘還是留着同學你自己用吧。”顧予茗不知道爲什麼他和她之間要頻繁地使用‘同學’這個字眼，就好像他們都在渴求借着這兩個字變得陌生似的。
“就當幫個忙吧，我女友也撐了把傘，我想和她撐一把。”他執意遞過了他的傘。
顧予茗微愣，接着瞭然，一把搶過：“早說嘛，還以爲你是個好人呢。”
他點頭，沒說一句話，轉身離開了大廳。
祝長庚並沒有回到延時區，在延時區待到兩點鐘，他終於準備離開圖書館睡覺，前些天他剛剛拿到it界龍頭b公司的offer，打算好好休息，卻沒有想到會在門口遇到她。
以前那麼懶散的一個女孩子，居然也會變得這麼拼命。
他重新撿起放在門後的書包，走上了二樓，靜靜俯視着她。
他沒有一個想要撐一把傘的女友，她也沒有會在午夜來接她的男友。
他不想要和柳嫿秋撐一把傘，她大概也不會想要沈亦則來接她。
他沒有顧予茗，她也沒有祝長庚。
她還在那裡，看着他的傘發呆，窗外的雨絲毫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
想起剛纔他們的對話，那樣子，欲蓋彌彰的做作，怎麼也不會是兩個陌生人——無助的女孩和樂於助人的男孩。
終於，她把傘放在了原處，將開衫又重新裹在了電腦包上，跨腳出了大門，走進了雨裡。
祝長庚看着這樣一幕，看着雨中的女孩在視線裡漸漸模糊，慢慢走遠。
就這樣看着，只能這樣看着。
無動於衷才該是他唯一能爲她做的。
四年過後，很多人又收穫了一張相片。
畢業典禮之後，新爾和賈漪搬離寢室，宿舍裡只剩下了顧予茗和關景。
又是一次，各奔東西。
一邊忙着畢業設計，一邊忙着實習，成了兩個女孩的常態。
拿着自己的作品集，先筆試再面試，一家公司再一家公司，一輪再一輪，s市競爭激烈，誰都不想成爲loser。
大五下學期，中冶南方設計院門口。
“顧予茗……”章全望着眼前有些沮喪的女孩，欲言又止。
作爲和自己一起進入最後一輪面試的唯一一個女孩子，筆試比他名次要高的她，卻被擋在了錄用名單的外面。
章全很清楚，因爲，她是女生。
“我沒怪你。”顧予茗故作親暱地拿着自己手上的作品集打了打章全的肩，那個本子裡有她從大一到大五所有的作品，包含着自己的每一分心血和每一次熬過的夜。從大一大二開始的基礎性幼兒園宿舍樓，再到升上高年級時候的高層複雜建築，比如圖書館和博物館。
她眨了眨眼睛：“阿全，和你一起錄取的有那麼多男孩子，我爲什麼偏偏要怪一個跟我一起熬夜一起做workshop的同班班長呢？”
章全啞口無言，和顧予茗在一起，他就時常會這樣，被這個女孩子莫名的三觀弄得竟然無法反駁。
“就是，你居然沒有繼續追求雙雙，還把我室友拐跑了，難道不知道出口轉內銷的道理嗎？”顧予茗翻開，看着下面幾個公司的面試，有大院，有設計院，還有幾個房地產公司。
章全咋舌，他都多少年沒有見過程雙雙了，沒想到這丫頭還惦記着這茬呢！
“阿茗，我相信你一定能成爲像妹島和扎哈那樣的女建築師的。”他鼓勵着，關景同樣在找工作的時候處處碰壁，這樣的名建築師是她們這些建築系女生共同的偶像。
出乎意料地，顧予茗卻微微搖頭：“曾經我也把她們奉若神祗，可是我現在不這樣想了。”
“她們只是用更大的工作強度，用一種以更‘男人’的方式在男人的世界裡存活了下來。”顧予茗嘗試着說出這番話，大概有些離經叛道，因爲她看見了章全皺起的眉頭。
“扎哈沒有結婚，沒有生孩子，全身心地投入這個事業，她拿到普利策獎，只是因爲，她比男人更男人。”
“你不該奢望改變這個世界。”章全出言，語氣居然有些冷。
顧予茗扭過頭望着他，貼心地笑了：“我不是要挑釁這種由男人創造的規則，我沒那個野心，也沒那個智商。”
“其實吧。”顧予茗指了指自己：“他們不要我也有他們的道理，我要結婚，我要生小孩，那麼大的工程，人家總不會蠢到開工到一半要一個孕婦去工地守着。”
“建築不該僅僅只是鋼筋和混凝土。”五年之後，這是顧予茗從建築這門專業裡學到的最大的啓發：“別忘了，世界上六十億人有三十億都是女人。”
“綠地集團最近有一個爛尾樓要爆破，缺個建築實習生，你要去嗎？”章全開了口，他是班長，自然知道更多的實習機會。
“班長，你這叫徇私枉法。”顧予茗翻着s市地方設計院的招聘廣告。
章全嘴角抽出一絲笑：“沒有人願意去。”
“所以你就讓我灰頭土臉的去工地當高級工頭？”
“阿茗，你很特別。”章全嘆氣：“我覺得你說得對。”
“或許只有你才適合親眼見證建築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