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廩生義正詞嚴,彷彿道德之化身,一通呵斥之後,拂袖而去,自回房間生氣,倒叫俞興言和高文有種灰溜溜做了小人的感覺。
接待兩個大宗師的宴會何等要緊,在座的非富即貴。如他們這種秀才,就算想去,也接不到請柬。偏生石廩生要說這種話,難免有吃不着葡萄說葡萄算的意思。
話不投機,說了一席話,請教了俞興言兩個問題,高文沒個滋味就起身告辭。
俞老頭送高文出門,苦笑道:“石兄就是那秉性,真是叫人不好親近。”
高文:“我這老丈人啊,還真不好說他。”
俞興言:“我和石兄都是老朽,這次來參加鄉試,也就是姑且一試,算是了個心願,原本沒多少指望。倒是爾止你青春年少,來路還長,如果有機會倒是可以爭取一下舉人功名。所謂金舉人銀進士,這一關你無論如何得過呀!”
金舉人銀進士乃是科舉官場上的話,大意是說,舉人功名的含金量比進士還足。若是不瞭解科舉的人或許心中奇怪,舉人雖然可以直接做官,但一開始只能出任從七品的縣丞,而只要你中進士,直接就是一個縣大老爺,根本就不能比。
之所以這麼講,意思是,鄉試的競爭比會試更殘酷,更不容易過關。一般來說,能夠考中舉人的書生,要想過會試一關卻不是太難。
高文只道:“科場上的事情誰說得清楚,晚生只能盡力而爲了。至於其他,卻是沒有門路。說不好只能依我泰山老大人所說,只能直中取了。”
“不不不,爾止你倒是糊塗了,忘記一人。”俞興言搖了搖頭。
高文:“誰?”
俞興言:“那人就是你們莊浪縣的縣尊刁化龍刁知縣。”
高文一呆:“我好象記得這次鄉試刁知縣並沒有被布政使選爲內、外簾官,怎麼,他在西安嗎?”
“恰好在了。”俞興言笑道:“說來也巧,我昨天正好碰到兩個相熟的平涼府來西安參考的生員,一通攀談下,從他們口中得知這個刁知縣來西安辦公事,隨帶着侍奉他的恩師翰林編修徐大人。也是緣分,爾直縣試是刁知縣是你的考官,院試時的座師卻是徐大人。你和刁化龍即是師生,又是同門,這關係還真有些理不清了。”
高文道:“確實有些亂,怎麼了?”
俞興言收起笑容:“爾止你是不是想出席兩位大宗師這些天的宴會,不妨請刁知縣安排一下。徐大人和副主考舒日長本是同僚,有這層關係,要想去也不難。”
高文心中一動:“多謝俞老先生提醒,且讓我想想。”
是啊,這次鄉試對自己無比要緊。自己又不是道德聖人,如果能夠從兩個大宗師那裡探點風聲,打中題目自然最好不過。這可是一個好機會,不能錯誤。
當下就不再耽擱,徑直朝驛館行去。
作爲朝廷命官,地方官員進省城,都是住在驛館裡的。當然,也有官員嫌驛站條件差,又不差錢,自己去旅舍,或者徑直住進大商賈的院子。
好在到驛館一問,刁化龍卻在,也免得高文好找。
見了高文,刁知縣倒也乾脆,徑直問:“爾止無事不登三寶殿,可是爲今科鄉試題目而來,想讓恩師在大宗師們那裡引見?”
倒問得高文有些尷尬,只道想去湊個熱鬧。
刁知縣:“爾止,你我係出同門,恩師有非常看重你。不過,這事我勸你就此作罷。”
高文好奇地問:“爲何?”
刁化龍苦笑:“爾止此事我也不瞞你,恩師他老人家雖然和舒日長都是翰林院同僚,但平日裡也不過是泛泛之交。當然,讓你隨陝西的縉紳們陪兩位宗師吃吃喝喝也不是什麼難事,反正到時候人多,也不要緊。但是,你卻忘記了。這種宴會名義上需要布政使盡地主之誼,要他來斡旋。恩師他老人封了布政使司衙門的帳本,已經同高凌漢徹底翻臉,就差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高布政使和咱們一系人馬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如何肯讓你出席?”
高文聽刁化龍此言說得有理,不覺失望。可轉念一想,就算自己能夠打中本科鄉試的題目又如何。自己夠打出,別人也不是笨蛋。到時候,還不得靠真本事作文一決高下。語氣將希望寄託在這上面,還不如祈禱自己所背誦的狀元八股文中正好有那些題目。
再說,如果自己真出席那個場合,就算中了舉,也難免有投機取巧的嫌疑,平白在履歷上留下污點。
當下就拱手道:“多謝縣尊指點,對了,馬政大案恩師他老人家辦得如何了?依我看來,高凌漢有很大嫌疑。”
“那是肯定的。”刁化龍冷笑:“眼珠子是黑的,銀子是白的。朝廷每年那麼多補貼銀子放下來,姓高第一個經手,給哪家馬場,給多少都由他一言而決,且沒有監督,我就不信高凌漢不動心。不然,爲何恩師去封布政使司帳目的時候,高凌漢連大宗師都不陪了,急吼吼地帶人回布政司衙門,極力阻撓。他手下的兵丁還亮了刀子,若非恩師祭出欽差的王命旗牌,這事還不定弄成什麼樣子。”
高文一震,這個高凌漢果然心中有鬼,原來他纔是黃威的幕後大老闆,我卻是沒有猜錯:“結果呢?”
“結果……”刁化龍突然大爲喪氣:“結果,布政司的帳做得很平,竟是一點漏洞也沒找出來。”
“怎麼可能,不對呀!”高文低呼一聲:“這事怎麼可能查不出來,陝西各地都有馬場。將朝廷每年發下來的補貼銀子和存欄的軍馬一對,數字若是不對,不就露餡了?也不用走太遠,據我所知道,咸陽、西安、興平就有幾個存欄幾千匹的大馬場,去查查也不費事。”
“怎麼沒去查,數字卻是對的。”刁化龍嘆息:“看來,蟊賊們是早有準備了。這幾處查不到,風聲已經走漏。現在就算去其他州、府,估計也是一個模樣。”
高文喃喃道:“這究竟什麼地方出了問題,真叫人想不明白啊!”
刁化龍一臉嚴肅:“爾止,恩師這次在陝西鬧出這麼大動靜,彈劾陝西馬政的摺子已經用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他老人家如今已是騎虎難下。若這次打虎不成,只怕他就只能乞骸骨退出官場了。你我都是他老人家的門生,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樂損,將來的仕途怕是再走不順了。你心思便給,還得想個法子纔好。”
高文一臉苦澀,心道:我就是一個普通書生,能有什麼法子,又有什麼能力涉足這種大人物之間的政治鬥爭。
只能道:“縣尊,你讓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是啊,這事還真是麻煩了。徐有貞在朝堂中名聲已經夠壞的了,若是這次再鬧個大烏龍,還有什麼臉立於世間。徐有貞爲士林官場所不容,今後,作爲他的門生,就算自己中了進士,只怕也要大受排擠,說不好連官得沒得做。雖說進士可以直接做官,可也得有缺呀。到時候,吏部若是不理睬我高文,待職待上十年八年也是常事,刁化龍不就是這樣。
這纔是沒個奈何了。